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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剧员的生活(9)

时间:2014-02-1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沈从文 点击:

  她的行为是带一点儿任性的,这种情形若只单是同士平先生在一块却不会发生,因为要客气一点。这时没有人同她作一种辩驳,她的话题越说越使自己兴奋,舅父的长者风度,更恼到这小小灵魂。
  “舅父,你以为怎么样?”
  “我以为你是对的。说的话很动听,理由也好,我赞成你。”
  “这是你把我当小孩子说的话。”
  “我当真赞成!即或你自己以为是一个大人,我是也不反对的。”
  “我不要你赞成!你是同我永远不同意的,我看得很清白。”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问问士平先生,是不是这样?我说话,你以为我是为统治者张目,我沉默了,你又以为我在轻视你。不过我实在同你说,你知道的是太少了一点。你只知道罪恶的实况,却并不知道成立这罪恶的原因。你的意见都是根据你自己一点体会而来的,你站到另一个观点上去时,你恐怕还没有轻易象舅父那样承认你自己的主张!”
  “你这是说我完全胡闹!”
  “不是胡闹,是年轻,太纯洁,太… ”“一定是说太单纯。我懂到舅父要说的话。你不说我也懂得到。你说了,用的是别的字言,我也仍然听得这个意思。舅父,我不同你争持,我走了。”
  她实在是说够了,装做生气样子,离开了客厅,却并不离开这个温暖的小巢,她上到楼上自己卧室里去了,要到把午饭摆好时,才下楼来吃饭。
  两个中年人在萝上楼以后,就谈到这女孩子一切将来的问题。绅士只稍稍知道一点在演戏中同陈白两人要好的情形,却不十分完全知道那内容。士平把他们关系以及平时争持爱好完全说及后,听了这个消息的绅士,摇了一下那个尊贵的头。
  “这一定是有趣的。这孩子早上还才说到我老了,不行了,要重新年青才是,那么,我也来学年青人糊涂天真的恋爱,就算做人么?这个小小脑子里,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得这样多见解,她在努力使我年青这一点上,真还同我争吵了好一会。哈哈,这个时代是有趣味的时代,有这样女子!士平,我们是赶不上这时代了。”
  这导演听到说“我们”,心里有点不服,纠正似的说,“为什么这样说我们?若是要赶,没有追不上的!”
  “那你就追上去,我祝福老友一切一切的… ”“我可是不能为你的原故才显英雄本色。”
  “就算是为了你的老友也不坏。”
  “你看吧。”
  “我等着,我还很想知道那方向。”
  “慢慢的自然会知道。”
  到后两人忘形的笑着,因为这笑声,使在楼上的萝又下楼来了。
  “说什么?我听到你们笑!”萝向士平先生望着,却要舅父回答。
  绅士就说,“不是笑,是吵着。”
  “我以为年青人同年老人才会有所争持。”
  “当真的争持,只有两个同样年龄的人才会有。”
  “舅父的话实又含得有这样意思,就是凡事在我面前没有讨论价值。”
  “我不是也同你争辩过问题么?”
  “那是舅父先一句话又说错了。”
  绅士把眉毛一扬,做出一个诙谐样子,且略把舌头伸出了一下,“嘿,你真厉害。这说话本领可不小,舅父此后真要退避逃遁了。”
  萝见到这情形,放肆的笑了,她仿佛完全胜利了,舅父的神气使她感觉快乐。她为了表示在士平先生面前的谦卑态度,才说,“那因为舅父,我才学得了这样放肆,也因为是士平先生,我才学得了这样口才。”
  士平先生笑着把手摇动,也有点儿滑稽,他说,“我是不会使你学到同家庭作战的,老朋友他信得过我。”
  绅士说,“我相信士平告她一定是另外一些的,就是告给她打我。”
  说过这笑话,接着就一面按桌上的叫人铃,一面喊人把饭摆出来,且望到士平先生那瘦瘦的马脸,觉得老朋友非常有趣。
  吃过饭,绅士问士平先生,怎么过这个下午。没有什么可说的,士平先生意思,若果是主人不赶客,就留到这里不动。绅士问萝要不要出去,萝说天气热不想出去,不让士平先生走去,留他在这里谈戏剧问题也好。
  “我可要办公去了,你不要出去,士平不要走,我回来三 个人再过兆丰花园去玩玩。”
  “舅父你办公去,仍然坐到你那写字台边做半天事好了,士平先生不会告我怎么样反对你的,请你放心。”
  “我倒不怎么不放心。我预备敌你们两个!”
  这绅士,到时就又机器一样的坐了自己小牛牌小汽车走了。看到舅父走后,站到廊下的萝,才叹了一口气,走回客厅里来。他为这绅士的准确守时,象这样叹息机会太多了。她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忧郁,当到舅父面前时,还可象一个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的来同舅父有所争持,但另一时却想到舅父是寂寞的人了。
  当夜里,那绅士正在三楼小书房吃烟时,萝来了。萝与舅父谈话,说到士平先生。舅父问她和士平先生说了些什么话。萝说:“他似乎也很寂寞,这个人今天同我说到许多的话。”
  舅父听到这个微微的吃了点惊,象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有所憬悟,稍过了一会,忽然问萝:“我听说那个陈白爱你,你是不是也爱他?”
  “舅父为什么要问这个?”
  “这是我关心你的事,难道这些事就不能让舅父知道吗?”
  “舅父自然得知道的,只是问得不好。应当说,你们爱到怎么样了呢?因为舅父是原本知道这件事情的。”
  “就照你这样问,同我说说也好。我愿意明白你在你自己这件事情上,有了些什么好计划。我还不大同你谈到这些事,你说你的见解给舅父听!”
  “他愿意我嫁他。”
  “这没有什么不合理。”
  “可是这是他的意见,这个人爱我是为了他自己。”
  “这也是自然的事!”
  “自然,爱都应当为自己,可是,我看他却为虚荣才爱我!”
  “… ”舅父要说什么,似乎认为不说还好,所以又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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