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可是玖所要隐瞒的事,到底失败了。男子A在下午七点时候,从一个看护讨来了新从上海带来的一张小报,在灯下消遣,却无意中发现了蔡某夫妇被捕的新闻。先是以为与蔡夫妇时常见面的周,今天上午到这里来时还不曾提起这件事,可想而知是谣言,完全不能凭信了。到后过细一想,想起了今天玖的神气,以及玖下半天不来的原因,又想起周来时问到蔡夫妇二人生活时语言的含浑,隐隐约约明白今天周是先同玖商量好了的骗局,一切只是为了病人撒下的大谎,心中便了然一切了。
男子A当时想出院回到自己宿舍去,因为想起同时在狱中忍受苦寒的朋友蔡夫妇,自己还仍然住在这病院,尽看护当老祖宗服侍,真是一件近于无耻的事情,所以一定要回宿舍了。
但院中规矩,无论如何得经医生签字才能出院,如今则医生已坐了他的自备汽车到上海去,虽然心乱得很也仍然得住下了。
夜里,男子A到半夜还不能睡眠,完全出于女孩玖意料以外。
五
男子A留下了一个字条,告给看护稍稍到外面去玩玩就回,大清早悄悄的离开了医院,回到学校了。
到了女孩玖宿舍时,却不见女孩玖,心中稍为吃惊。女生×正在梳理头发,想到一切自己无分的机缘,忽然见扣门进来的正是A,象是A已把心事看透,脸绯红了,一句话说不出口。
男子A一点没有注意这女子的神色有何不同。因为要明白玖的去处,是不到了上海还是早起过别处去有事,就问×:“×小姐,我想问问你,我玖妹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
这女人心中为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所塞,心中有许多话说不出来,只能对A做出一种似憨笑似羞怯的样子,很可怜的望着A。
男子A仍然没有注意到这情形,因为见到询问无结果,就想走,预备到五处问问,因为女孩玖有时是到五的桌上念书的。但待到男子A要出去时,女生×似乎知道了男子A一定要到隔壁去,所以又低低的呻了一声,待男子A回头,这女人就轻轻的说道:
“她们是不知道玖小姐到什么地方去的。”
这话意思好象是“你要知道还是只有我明白”,又好象是因此一说A就不会再到五的房中去说话了。果然男子A就下楼去,听到橐橐皮鞋的下楼梯声音,女生×心上好象损失了很多贵重东西,不可追悔,使自己生存的勇气荡然无余,倒在床上两手蒙了脸痛哭了。
“为什么我不要他坐下,即刻为他把那孩子玖从朱处找回来?为什么不问问他病,且告他……”凡是使这女人想起的,全是一种不可追悔的过失,而这过失的成就又是完全由于自己的软弱,女生×看明白了这一点,就更其伤心了。
但所谓不可追悔的事情,第二次却给了女生×的方便。男子A因为恐怕女孩玖回时听×说自己从病院回来找她,以为有什么大事,且告给她要若是到病院找寻不到,就是往上海去了,所以第二次又转到楼上来写一个字条。到了房里,女生×正是为自己柔弱痛切的流泪的时候,听到A的脚步,听到A走到玖的写字台边取笔写字,不知为什么原故,先前所许的大愿,方以为无论如何要做到的,又无勇气提出了。
男子A把那字条写成,望到女生×伏在床上的优美姿势,心中以为这女人先一刻尚好好的在梳头,这时就居然装睡,一个女人的做作,使A记起许多女人给他的恶劣印象,怀着稍稍不快的反感,又走去了。
到了楼下,想起女孩玖所说的雪人,就绕到花圃里去看。
女生五正一个人在那里用小铲把雪堆到雪人头上去,象很费事的神气,见到了A从楼上下来,心中一惊,对男子A用怀疑的眼光望着。男子A说,“五小姐,你不怕冷!”
“怕冷吗?(做了一个微笑,孩子气的否认。)我听玖小姐说A先生病倒在医院里,好了吧。”
“人的病绝对自然会好。”
“是的,绝对——也不——”
男子A见到五的说话神气,记起了从前朱所说的木柱上字句,心中稍稍有点摇动了,“我听说这雪人眼睛是用糖做的,怎么又另外做头?”
女生五不抬头,把铁铲在雪人头上拍打一下,“他们把它头打破了。”
“幸好打破的是头。”
“那么打破身上就好么?”
“或者这样有趣味一点。”
女生五若有所会心,斜睨了男子A一会,灵魂觅途逃遁了,把话支开到另一事上去了。她问A,“见到了玖没有?”告她没有见到,五就说,“玖一定是在朱处住,因为朱这人欢喜玖,玖也欢喜朱。”说到这个话时,不消说一个女人的心情,从男子A方面领略得十分清楚的。男子A听到这个话,心想女人的聪明,总是在这些事情上面给人知道,就觉得好笑。
稍过了一会,男子A忽然感到无聊,就走了。女生五望到A所走的方向,把一个堆到已具眉目的雪人头,一铲打碎,把铁铲一掷,惘然若有所失回到宿舍。
玉正在写一个家信,见到五的样子,放了笔,“小姐,为什么做那难看的样子?”
“因为不会写情书,”这样嘲讽了玉一句,一肚闷气还说不出口,就又走到玖房中去找一本书。一面找书一面喊玉,“玉小姐,你那情书不必写了,做点别的有用事情罢。”
女生×以为是五有意伤了她,更觉得伤心了,但五即刻又匆匆忙忙走回房里去了。
本来是无事不谈的五同玉,虽然象生一些话,两人就又大笑起来了。两人的笑声使女生×听及,更以为女生五所说的话就只是专对自己而发,而纵声的笑,那理由也只是讥诮到这一面呆处的暴露。女生×想到另外一种事,不流泪了,样子忽然一变,一面拭泪一面坐在桌边写了些什么,写好又扯碎了,就痴痴的望到窗外荒田的雪。
上课钟一响,这女人看了看贴在墙上的功课表,取了一本书,下楼上课去了。
六
在雨操场男子A遇到了玖同朱正从宿舍出来。
“呀,二哥,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