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随笔(全文在线阅读) > 炮的威力
《橘中秘》讲得明明白白,围棋跟象棋一样,谁都不是高级的,谁也都不是低级的。一直到现在为止,象棋都较围棋普遍,即以台北市而论,有些班头上的三轮车夫,下起棋来,连客人叫车都不理。于是乎一些烧包遂觉得象棋上不了大雅之堂。看情形要想教象棋高级,似乎还得靠日本朋友,等日本人培养出一个国际象棋的棋坛,届时再倒灌到中国,那时候就值钱啦。
(柏老按:一九六○年代,台北到处是三轮车。一九八○年代,全变成了计程车。班头上人头攒动的下棋盛举,不再有矣。)
谈起来高级低级,使人想起来玻璃皮包,玻璃皮包真是妙不可言,用不着抹油都光亮如镜。记得十年之前,塑胶产品刚刚问世,价格贵得要命,有钱的太太小姐提上一个,走起路来飘飘欲仙,好像身价都比别人高一块钱。一个流行的太太小姐如果没有玻璃皮包,简直跟没有裤子一样,有点无脸见人的趋势,认为用真皮皮包的不是土豹子,一定是破落户。可是一年不到,塑胶产品大批出笼,用的人头不对啦,高级低级,遂倒转了过来。有一天,巷口那个白胖太太,一瞧柏杨夫人也拿了一个玻璃皮包,在菜市场上用小脚拧来拧去买萝卜,气得脸色铁青,当场就把她自己的玻璃皮包摔到水沟里,一面发表意见曰:「真是年头大变,连不三不四的老太婆都用起玻璃皮包啦。」老妻气得直翻白眼。呜呼,这不是玻璃皮包低级,而是人低级,把玻璃皮包也带低级矣。再等一年半载,一旦三轮车夫也蹲到街头下围棋,恐怕围棋也成了低级的哩。其实一九三○年代的闻人胡展堂先生,就是一位象棋国手,而且还是死在棋局上的。他跟一位朋友正在下棋,残局未终,低头苦思,不幸倒地气绝。人死虽然可悲,但也为棋坛留下千古佳话。胡先生的残局,柏杨先生曾在杂志上看到过,现在记不清矣。
炮的运用,《橘中秘》曾提示过五种,可以说总括了炮的奥秘,不敢「祖传」,介绍于后:一曰「当头诀」:「起炮在中宫,比诸局较雄。马常守中卒,士上将防空。象要车相护,卒从左右攻。若将炮临敌,马出渡河从。」二曰「士角诀」:「炮向士角安,车行二路前。过河卒先上,炮与马相连。车应图士象,马护炮向前。敌人轻不守,捉将有何难。」三曰:「飞炮诀」:「炮起边塞上,翻卒势如飞。横并当头卒,冲前落底宜。乘虚士可得,有隙象先图。夹攻须车力,纵横马亦奇。」四曰「象局诀」:「飞象势常安,中宫士必鸳。车行河上立,马在后遮拦。象眼深防塞,中心卒莫前。势成方动炮,破敌两旁边。」五曰「破象诀」:「一炮在中宫,鸳鸯马去攻。一车河上立,中卒向前冲。引车塞象眼,炮在后相从。一马换二象,其势必逞雄。」
柏杨先生的围棋,啥段也不段,一定要「段」的话,乃「鬼打墙段」,前已屡言之矣。有一位常败将军前两天心痒难熬,一定要露一手,就扬言曰:「我跟你赌一块钱一盘,包管你一块也活不了。」可是等我面不改色掏出银子,他的心脏就要跳出脖子,吼曰:「你说你不会我才下呀,你如今找上门来,准会准会,不下不下。」盖他的意思,我必须先写一张保证必输书他才赌,天下有这种混沌初开的妙事乎?其实他真的也掏出银子,我也不下,非不敢也,是不忍也。下象棋,对差劲的对手,可能吃得他一子不留。围棋则不行,凡下围棋可以吃人一子不留的棋士,大概也属于鬼打墙。
但柏杨先生的象棋却颇有地位,前面也一再努力宣传,现在不再哇啦哇啦惹你讨厌矣。尤其每星期三,台湾电视公司有「象棋」节目,由名棋士林文超先生主讲,我是自从分期付款买电视机那一天起,就拜看的。不过该节目似乎总是像害了疟疾,一阵子来,一阵子又不来。有几次被京戏挤掉啦,有几次说林文超先生到外国去啦,而且节目表上明明写的十一点钟播出的,有时候到了十一点十分还在那里唱别的哩。惹得我牵肠挂肚,总是打电话问,我想台湾电视公司节目部星期三值夜班的那位老爷,定熟悉我的玉音矣。
该节目除了时断时续一点毛病外,其他均甚好甚好,我当天晚上学了两套,第二天就找常败将军,赢得他哭爹叫娘。而每次大胜之后,我一定要叹曰:「寂寞呀,寂寞呀!没有对手了呀!」就更把他刺激得要发癫。不过最近有点好像寂寞不起来的趋势,他不知道从哪里也弄了一台来路不明的电视机,大概也埋头苦学,自然有时候就难免要「让」他几盘。
不过虽然如此说,我的对手仍然不多。只有一次,吾友童尚经先生一定要向我请教几手,乃驾莅他府上,下了三盘。第一盘因为他是地主,我乃明礼之人,就「饶」他一盘──俗话谓之让他一盘。第二盘本来不再让他的,可是直到最后,又觉得不好意思,尤其是他那两匹马,在我的老将左右乱跳,跳得心烦,只好又让了他一盘。第三盘下到最后,他倒心平气静,提议「和」一盘算啦,想不到他头脑不清,硬不肯和。从那次之后,我就拒绝再跟他下棋,盖大丈夫立身自有本末,我下棋有七原则,也就是有七不下,而他正犯了我的第一「不下」。
柏杨先生的七不下是:一、棋力太高的不下。二、棋力太差的不下。三、官太大的不下。四、政治棋不下。五、气量窄的不下。六、考虑太久的不下。七、不诚心下棋的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