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旅店的床上,我似乎仍能感觉从那里带回的香味,裸露肚皮的女人们像一团火一样,仿佛仍在眼前扭动、欢跳,活色生香的肉体如同甜腻的奶酪,散发出诱人的馨香。我摊开双手,想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儿,却感觉有个硬硬的东西硌着我的胳膊。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去摸那东西,觉得冰凉而毛糙。这时,我有些清醒过来,记得身下压着的是那本相册。我打起精神起身走到卫生间,拧开龙头洗了一把脸,然后回到床上再次翻看起那84张相片来。从简短的文字和照片本身我看得出来,从15岁之后,方兴未就开始自己拍照了,在其中的几个年份,像1942年到1945年、1958年到1960年、1967年到1970年以及1980年到1983年等,照片中都只有风景,没有人物,显然方兴未那时都不在北京,没有机会给自己拍照留念。我忽然觉得,那些他缺失了的照片的背后,或许有更多值得记忆和留念的故事。翻看着这样一组照片,就像翻看着一个人的一生。我在心里暗暗钦佩方兴未的父亲,为儿子留下了这么个了不起的创意,让方兴未用整整一生创作了一个“行为艺术”。那一瞬间,我从心底涌出一种冲动,就是想把这组相片买到手,珍藏也好,出版也好,或者展览也好,让更多的人好好阅读这个人的一生。伊斯坦布尔的这个晚上,我竟然失眠了。直到凌晨五点多,我才小睡了一会儿。等房间的电话响起来把我惊醒时,我发现已经九点了,苏珊已经在大堂等候我。
“昨天晚上玩儿过瘾了?睡过了头?”
“还好,不过是失眠了。”
“失眠?受刺激了?”
我摇摇头,拿出那本相册说:“苏珊,上午我们能不能先不去乘船游博斯普鲁斯海峡,我想先找李伊泓,李姐,跟她聊点儿事情。”
苏珊有些吃惊地看着我说:“你看,船票都买好了,也订好了黑海口那家餐厅的中饭。要不,下午回来后你再去找李姐?”
“太紧张了吧,回来后我就要赶飞机了。还是麻烦你退一下船票和午餐吧,损失我来补。”
“这倒没关系,只是觉得你错过了一次很爽心悦目的游览机会。”
“还有机会嘛,明年办展览的时候,我还要来伊斯坦布尔嘛!”
“那好吧,我跟李姐先联系一下,让她早点儿去餐厅等你。”
苏珊打完几个电话后,我跟着她去李姐的餐厅。路上我又问她:“你怎么对李姐那么了解?”
“哎呀,老狼,这点你还不了解,世界太小嘛!我的朋友中有几个以前就跟李姐有过那种关系,李姐自己是不说,也不能拦着别人不说啊!”
“是啊,是啊,我以前听说过一种理论,叫‘六度分割’,就是说只要通过六个人,每个人就能与任何一个陌生人建立联系。”
“我是因为认识李姐的先生,才认识李姐的。说起来,我到土耳其来,李姐的先生还帮了不少忙呢!他可真是个好人。”
赶到李姐的餐厅时,李姐已经在里边等我。苏珊说:“你们先聊,我去确认一下郎总的机票,再订一下中午吃饭的地方。”
李姐客气地说:“要不就在我这里吃了吧,难得郎先生这样有心。”
等苏珊离开后,我把相册交给李姐,跟她闲聊起来。我问她这本相册背后都有些什么故事。
“ 故事多着啦,我跟你说一个你就知道多有意思。四几年我先生去延安了,不能回北平,那年快过生日的时候,他委托一位好友,去他家门口拍张照片。可没想到,这位好友后来病故了,照片也没有寄回给他。直到解放后,他回到北京去找这位朋友,朋友的女儿才拿出一个信封交给他说:‘我爸爸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我先生打开信封一看,正是那张照片,喏,你看,就是这张,背面还写着拍照的日子和说明。”我拿出那张发黄的照片,看着照片背面娟秀的毛笔字,似乎能感受到照片背后的友情。
“这些照片除了他父亲、他自己拍的外,还有他女朋友、他前妻、他孩子、他朋友、他同事拍的,也有我拍的。你看这张,这就是我跟他认识的那年拍的,这是我第一次拍照片,用的是那种即拍即出的相机,当时还挺新鲜的,觉得非常好玩儿。”“那你对这些照片,除了收藏、装饰餐厅外,还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那就是我先生拍着玩儿的呗,我留着看看,也当个念想。”
“李姐,你看这样行吗?我希望收藏你这套相片,你能不能开个价给我。”
“你想要?开价?”李姐似乎有些不太相信,怔怔地看着我。我点点头儿。
“你想要它干什么?”
“我也没想好,就是觉得喜欢,另外也觉得我们有缘,我出点儿钱给你,算给我做个纪念吧!”
李姐微微一笑说:“郎先生,我相信你是真喜欢它,可我也想告诉你,这是我个人的收藏,个人的一点儿记忆。我不希望你拿去展览、拍卖或者赚钱,你我都是生意人,我觉得别的东西都好说,可以拿钱买,但人这一生里总得有些东西是拿钱买不走的。”李姐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些尴尬了,我连连说:“李姐,你想到别的地方去了。我是觉得,这个相册对你这么重要,当然不能给你拿走。你还可以保留这些原件,我只是想要一套翻拍的东西,当然,我也会付给你一些费用。”李姐淡淡一笑问我:“那你觉得它值多少钱?”
“按照国内一般的老照片价格来说,每张大约在500块人民币左右吧,你这总共是84张,我就按90张图片算,付给你四万五千块好吗?”
李姐走到窗口,打开一扇窗户,深深呼吸了几口。我看她轻轻摇了摇头说:“不行,每张5万块钱,我也许还会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