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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尸人(2)

时间:2009-09-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周德东 点击:

  终于,车停了。

  他知道,到了。

  大姐夫去办手续。老婆还在哭。不过,她可能是害怕了,她不再接触厉云的手,只是坐在另一个座位上哭。

  厉云想大声叫:

  别烧我!

  救救我!

  可是,他就像陷入了梦魇,嘴巴不听使唤。他的尸体静静地躺着,像一个断线的木偶。

  终于,有人把厉云抬起来,老婆像被剥了皮一样哭,被什么人拉扯住了。

  厉云被放在了那个放尸体的铁担架上。

  “哐当”一声,铁门关上了,把亲人的哭声隔离了。

  焚尸炉的火已经烧起来,大烟囱把火苗抽得很响。厉云听见了“呼呼”的声音。

  蒙尸布被慢慢掀开,焚尸人那张古铜色的脸又凑近了他,仔细看了看。

  “终于把你等来了。”他说。

  焚尸人食言了,他没有给厉云化妆,他推起那个铁担架,就朝焚尸炉送去。

  “我知道你还有一丝意识!我跟尸体打交道已经有十一年了,就像经常跟野兽打交道的人能听懂兽语一样,我知道人死之后很长时间内,大脑里都是有意识的。我知道你看得见我,也能听见我说话。我什么都知道。”

  他把那焚尸炉打开,然后一边朝里面推送厉云一边说:“现在,你会体验到一个人被烧掉的整个过程是怎么样的了。”

  厉云就被送进了那狭窄的焚尸炉。

  刚才,他还隐隐约约能听见老婆在外面的哭声,现在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的四周是漆黑的铁板,重千斤。

  接着,“哐当”一声,炉门被关上了。

  火苗翻腾起来,他的毛发、衣服转瞬都消失了,他的眼珠“啪啪”爆裂,身上的肌肉“??啦啦”冒起了黑烟。

  他的筋被烧得猛然绷紧,身体一下弹坐起来,紧紧贴在炉顶的铁板上。

  慢慢地,他坍塌了,他的肌肉一点点焦煳,他的骨头开始“毕剥”作响,一点点扭曲,扭曲……

  那个焚尸人终于打开了炉门,小心地把骨灰扒出来。

  那张古铜色的脸贴近骨灰,笑了起来:“我把你烧得怎么样?”

  接着,他又捧来一堆黑灰,说:“这是猪骨头烧成的灰,你老婆会把这只猪的骨灰抱回去。你呢,就留在我这房子里,年年岁岁看我怎么烧人——这个咱俩可是说好的。我会一直在这里工作下去。现在,我已经烧了8987具死尸了,我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你知道,除了这8987具尸体不算,我今后烧的第8987具尸体是谁吗?”

 
结了仇
 
  一辆挺破旧的卡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在冰天雪地里。

  太阳刚刚升起来,雪地上闪烁着刺眼的光。

  近处有树,远处也有树,稀稀拉拉,雪野显得光秃秃,树上也光秃秃,连一只乌鸦都没有。

  驾驶室里挤着四个人,一个是厉云,一个是司机,还有两个帮忙的人。

  厉云的奶奶一个人躺在后面的敞篷车厢里,她的身上盖着棉被,把脑袋蒙住了。

  这条柏油路多少年都没有人修补了,像一条千疮百孔的裤腰带。

  车一路都在颠簸。

  厉云时不时地打开车窗,朝外撒一把纸钱。

  突然,那个司机把车停下了,对厉云说:

  “你下去看看,她翻没翻身?”

  厉云下了车,蹬着车轮爬上车厢,看见奶奶平躺着,她身上的蓝花棉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

  他的心狠狠地酸了一下。

  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床上慢慢转过头看了厉云一眼,无力地说:“你别看我了,快睡吧,天都快亮了。”

  可现在,她一个人躺在这冷冰冰的车厢里,想必已经冻硬了。

  寒风把厉云头上的白色孝布刮起来,挡住了他的眼。他跳下来,爬进驾驶室,低低地说:

  “走吧。”

  火葬场在小城南,四里。附近没有人家。

  这里是老火葬场,北郊最近开了一家新火葬场。那家新火葬场收费比这家老火葬场高,于是厉云选择了这里。

  他是一个低薪阶层,每一笔钱都要算计。

  另外,他家靠近城南,到这里来车费便宜些。他是自己雇的车,没有打电话叫火葬场派车,这样花钱少一些。

  卡车开进了火葬场的大门,停在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前。

  司机说:“焚尸炉就在这个房子里。”

  这是一座老房子,墙脚的砖都破损了,像参差不齐的牙。房子很高大,像个庙堂,不过,它没有庙堂那种安详、超脱的气质,却有一股阴森的感觉,好像一个没有五官的人紧紧绷着脸。

  那房子有两扇对开的铁门,锈迹斑斑,很不周正,中间裂着一条大缝子,里面黑糊糊的。

  铁闩上挂着一把挺大的锁。

  离这个焚尸房很远的地方,有一排看起来很整齐的平房,那是办手续的地方。

  厉云拿着死亡证明,去办手续。

  那房子里有整容室,告别厅,停尸房,骨灰存放间,冷藏室之类,但是他没看见几个工作人员。现在是正月,刚刚过完大年。

  厉云走进一间暖和的办公室,那里面总共有三个人。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趴在办公桌上,正在摆扑克算卦,他穿着一件蓝大褂。

  一个瘦小的老头站在一旁观看,他也穿着一件蓝大褂,只不过他的蓝大褂瘦小些。

  床上坐着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低头缓慢地嗑着瓜子。他也穿着一件蓝大褂,已经很脏了。

  “请问,哪位开票?”厉云问。

  那个摆扑克的小伙子抬头看了厉云一眼,很不高兴地收起了扑克,傲慢地说:“证明。”

  厉云急忙出示了死亡证明。

  那个小伙子看都没看,就塞进了抽屉:“要骨灰盒吗?”

  “要。”厉云说。

  他站起来,带厉云走进另一个房间。

  那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骨灰盒。

  他说:“有高中低档,便宜的几十元,贵的几万元。你要哪一种?”

  厉云挑了一个榆木骨灰盒。

  回到刚才的房间,厉云交了钱,装好火化证明,问:“谁管火化?”

  那个嗑瓜子的男人终于不嗑了,他掸掸手,说:“跟我走。”

  厉云打量了他一下。

  他的脸是古铜色的,浓眉,一双大眼炯炯闪光。

  焚尸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从办公室到焚尸房中间是一条石板甬道,有斑驳的积雪,很滑。一路上,焚尸人没有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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