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随笔(全文在线阅读) >大愚若智集 >天下之大昏
「为目的不择手段」几乎成了这年头一种风俗习惯,亚展就也跳不出这个漩涡。于是乎,笑骂由他笑骂,大奖我自得之。外边谣传说邵氏公司如何如何,而掌权老爷急忙声明决没有如何如何。发生在暗室里的事,真言不入六耳,局外人不过根据现象,推断其原因,自然没有他们如何如何的证据。不过,亚展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如果掌权老爷真的得了邵氏公司的好处,那还算高级的,至少他还有点聪明,只「利」令智昏罢啦。以后遇到别的大事,无利可图时,还有聪明在。如今各位老爷努力否认得了好处,柏杨先生便不禁大起恐慌,君不闻古人云乎:「昏官之害,胜过贪官。」贪官不过见了钱才昏,而昏官则一昏到底,有红包固昏,没红包也昏。贪官不过为了既得利益才无所不为,昏官虽没有银子的诱惑,却照样也无所不为,其害之烈,较之贪官千万倍也。
《老残游记》上有这么一段,山东省齐河县发生十三条命案,大老爷刚弼先生用重刑修理可怜的贾魏氏,被老残救了下来。刚弼先生就是一个典型的昏官,他阁下既不要钱,也不要好处,唯一的毛病是大愚若智。天下事一旦落到这种人手里,仗着一身清白,无所不为的程度,势将更锐不可当。反正我不贪污就行啦,在「清廉」的罩袍底下,干出的都是掘坟坑式的误国殃民勾当,和丢人现眼的镜头。
无论如何,《蚵女》都没有资格得奖。有些人说啦,蚵女也有好的地方呀,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已。我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某些人口中简直成了八字咒,遇到价值问题,好比说选中国小姐吧,丑八怪也当了选,一旦有人批评,八字咒立刻泰山压顶,好像只要祭起八字咒,便可掩盖一切不公。这里我们不得不再顺便提提熊式一先生,他阁下当评审委员的唯一任务,似乎就是为《蚵女》和凌波女士多打几分,而且还洋洋自得,以每个主办国都得翠凤奖为绝妙之法,有这种观念的人,即令不昏,也俗不可耐,然而官崽们还把他当作活宝哩。
硬教《蚵女》得奖,已够无法无天。接着又推出《花木兰》,更是裤子一脱,脸都不要啦,这大概和凌波女士有关,为了要使她成为「亚洲影后」,而偏偏她演的影片又只有《花木兰》参加,便只好选中《花木兰》矣,既然所有影评人「一致」而「坚决」的非选她为影后不可,不要说是《花木兰》啦,就是卡通片也照样第一。堂堂国际性的竞争,成为儿戏,无他,「恶小而为之」而已。
亚展最最荒唐的一件事是给了林翠女士一个最佳女配角奖、王引先生一个最佳男配角奖。常看中国片的观众都知道,他们的演技便是拿到好莱坞都是第一流的。然而问题还不在此,畸形人的眼里,你再好都没有用,全世界都说你好,而我硬是认为你不好,你有啥办法哉。问题却在于,参加亚展的影片中,二位演的根本是主角而不是配角,这就异常出众矣。我想,有那么一天,世界各国总统齐集一堂,要选举世界上最漂亮的元首,结果宣布啦,詹森先生是最佳总统,戴高乐先生却当选了最佳副总统。如果真有这种绝妙之举,恐怕连柏杨先生家的莉莉小姐大牙,都会笑脱。(柏老按:写此文的当时,詹森先生尚是美国副总统,而戴高乐先生则正是法国总统。)
又好比柏杨先生,当代最伟大的潜水家兼飞行家也,忽然有一天,我的红包攻势收了奇效,诺贝尔奖金砸到我阁下头上,却不是潜水飞行奖,而是物理化学奖。虽然钱数是一样的,但我把该巨款下了腰包之后,能不在心中油然而兴「他妈的」之叹乎?便是那些发奖的畸形人,午夜梦回,摸摸良心,也能一身出冷汗。
然而,给我物理化学奖还不算了不起,了不起是竟然给我一个「女演员奖」,那我就想把该巨款下腰包都不可能矣。英国有句俗谚,曰:「巴力门除了变更人的性别外,什么都能。」看情形可以扩而充之,中国畸形份子还能主角变成配角。呜呼,是他们的知识程度根本分不清主角配角欤?抑他们被女人玩昏了头,在暗室中心旷神怡,摸索过度,根本没有看欤?有一于此,就够瞧啦,二者兼备,就更出类拔萃。嗟夫,恐怕是无论怎么哇啦哇啦穷嚷,都无法解释怎么把主角变成配角?犹如无论诺贝尔奖金委员会诸公怎么哇啦哇啦穷嚷,都无法解释柏杨先生怎么忽然变成了好演员也。盖这不是公平不公平问题,而是瞎眼不瞎眼问题。
一个人也好,一件事也好,要想使人尊敬,必须选择一种使人尊敬的手段,否则恐怕是尊敬不成。亚展选出「影后」,当然希望世人一致景慕,亚展选出的影片,也当然希望世人一致景慕,但如果畸形人穷凶极恶到连主角配角都可乱变的程度,他选出的后焉片焉,恐怕连他自己都看不起。
好啦,谈亚展谈的肝肠寸断,有点不合圣人之道。我想,畸形人恐怕最喜欢别人温柔敦厚啦,盖温柔敦厚好像是一条魔毯,专门用以掩盖脓血横流的大疮;宁可烂到底,也不愿别人掀开来洗之医之也。亚展反正已经过去,我们只好套一句烂语,以作结束,曰:「下届再办,勉之勉之」。──其实到了下届,包管仍然照样如此烂,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