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从居住的苏城到申城办事,既可乘高速大巴,亦可坐火车,而我多半是会选择火车的。也许自小便有着浓重的火车情结,每每坐上列车,我都会兴奋无比。
对交通工具最早的认识,就是一辆辆呼啸的绿色列车了,伴随着“哐当哐当”声,萦绕耳旁,久久无法散去。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工作在千里之外的蓉城。母亲只要一有假期,便会带上我坐火车去看望他。车子是绿色的,如同一片永不会褪色的春潮,清新而温暖。车速不是很快,车厢悠悠闲闲的摇摆着,令人忍不住忆起襁褓时舒适的摇篮。车窗玻璃上下两片,可以向上拉开,自然的风在这时,总会大胆的溜进车厢,吹拂过每个人的脸庞。
最爱趴在车窗上,看列车疾驰而过时窗外的景色了。孤独的孩子手拿小皮鞭,远远站立铁轨旁,目露几分渴望,身边还有一群白色的山羊;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突兀的一个坟头,上面插着随风而飘的招魂幡;背着小背篓,蹒跚于崇山峻岭泥泞小道的阿妈;日暮时一缕袅袅的炊烟,伴着遥远的呼唤;土坯的茅屋、深深的窑洞还有难得一见的红砖黑瓦……在这几千里的入蜀道路上,形形色色的乡村生活一览无遗。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白的名句,真实道出了入蜀者的心声。从江南平原到四川盆地,要翻越秦岭,要跨越一道道天堑。火车穿行在人工开凿的隧道里,车厢顿时黑暗起来。一盏盏小灯亮了,驱散了人们对黑暗与生俱来的恐惧。回音大了,车轮和铁轨的接触摩擦声越发响亮“哐当、哐当、哐当……. ”入耳真如虎啸狮吼般。这时车厢内往往会寂静起来,大人们偶尔会窃窃私语,关于泥石流,关于塌方。是的,秦岭隧道中的塌方似乎时有发生,一旦塌方,就意味着列车晚点,接车亲人们的焦急完全可以想象出来。
出山洞了,一片阳光散落在车厢内,孩子们开始大声欢呼。胆大的,还会将头探出窗外,回望刚才吞没光亮的可怕的山的大嘴巴。父亲每次说起隧道,都眼含泪光,当年他的多少战友为了打通宝成线(宝鸡到成都),牺牲在一个又一个黑暗的大山中。山洞里埋葬的不仅是他们年轻的躯体,更有他们没有度完的青春和没有实现的梦想啊。
火车是一位冷眼旁观者,也许是看惯了车前的离别或相逢,当“呜-----”的发车提示音响起,它都会坚定的向前奔去。留下一堆堆思念,一团团喜悦,一串串泪水,一份份人类最纯真的情感。我从小就是个爱笑的女孩,极少在外人面前哭,但我在一次送别的列车旁,哭了,哭的声嘶力竭,哭的泪如泉涌。
我的祖母,一位最平凡普通的乡下女人,缠裹小脚,豆大的字不识一个。就是她,用一份慈爱将我带大,从懵懂的小毛头到进人校门成为一个学生。祖母说,俺要回老家,俺该走了。祖母坐上北去的列车,回到离开了10年的家乡。北方的家乡贫瘠依旧,没有都市的繁华,唯有大片大片的田地,连绵起伏的青山。祖母走的很坚决,当她坐进列车车厢,我在车外开始大哭起来:奶奶,不要走!我不要你走!我泪眼朦胧中似乎看见一直坚强的祖母眼眶红了,对着我,她用力挥着手,是告别,生命中我第一次真实感受到的离别。这时,我突然憎恨起平日喜爱的火车了。火车不再是我记录风景的镜头,不再是我享受自由天地的一缕清风,它就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爱与忧愁!
火车最终不受人为的情感控制,驶远了,祖母成了我目之所及处的一个小黑点。这次离别,也是我与祖母的最后诀别。当我再一次见到祖母时,她安静的躺在生她养她的故乡的土壤里,一个低矮的土冢,成为她最后的家。一地洒落的白色梨花,似乎在诉说着后辈人的思念。而我在叩下头时,脑海中全是那列绿色的呼啸而去的列车,还有祖母在车窗前微红的眼眶。
火车开了,碾过的,是岁月的痕迹,带走了的,也许就是生命中的一份又一份沉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