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小提说:“那你租了这房子干什么用呢?”高海群认真地说:“浦小提,那天我听钟老师你说愿意帮助大家打扫房子做工补贴家用,我就想我需要这样的房子。我还要在这里呆很长时间,在这段日子里,就请你到我这里来打扫吧。”浦小提哭笑不得,说:“那你也不能租一套房子来让我干活啊。”
高海群说:“如果我约你到饭店吃饭,到茶馆饮茶,到咖啡店喝咖啡,你去吗?”浦小提很干脆地说:“不去。”高海群说:“对呀,我知道你会这样回答,所以我只有租一套房子让你来干活了。”
两人说到这里,突然就久久地沉默了。这是一套临街的房子,当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可以听到急刹车时车轮碾地的摩擦音。
浦小提说:“你寄给我的那些信,都被白二宝给贪污了。”高海群说:“那时候我望眼欲穿啊。像眼前这种情形,咱俩面对面地站着,我在大海深处想象过无数回,没想到真盼到这么一天,等了几十年。”浦小提说:“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你饿了吧,我给你去做饭。”说着站起身来。高海群说:“我不能不提。我以为时间会让我忘了你,可那天在钟老师那里一见到你,我就知道说什么时间可以淡忘一切,真是胡说八道。你就像核潜艇,无声无息地完整地潜伏在海底,随时可以浮出海面。”浦小提说:“我还是给咱们做饭吧。就是你不饿,我也不是沉船,我饿了。”
高海群乖乖地闭了嘴,跟随浦小提到了厨房,站在她身后,看她做饭。厨房里一应用品俱全,但是没有围裙。浦小提就从书包里拿出一块镶有带子的白布,说:“我估计就会缺这儿少那儿的,预备着呢。”说着把白布围在腰上,让高海群帮她从背后把带子系上。
高海群用两个手指,像捏蝴蝶翅膀一样小心翼翼地在浦小提身后操作着,谨慎地不碰到浦小提的衣服。即便是这样,浦小提还是感到了巨大的撞击。这是一个自己喜爱的男人和自己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气息喷溅到自己的后背,引燃了空气。浦小提压制着自己的激动,借着洗菜之机用冷水猛冲双手,终于把激情平抑下去。半小时之后,四菜一汤摆在了小小的餐桌上。高海群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浦小提做饭,一种略带倦怠的松弛和安宁涌上心头。他突然深切地感到,什么叫幸福?看着自己心爱女人为自己做饭,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两个人默默地吃饭,一如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浦小提觉得安全极了,好像这间进入了不到一小时的屋子,已是她今生今世的归宿。
吃完饭,浦小提忙着要去刷碗,高海群说:“不忙。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浦小提顺从地坐在了沙发上,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小小的茶几,茶几上有一个炮弹壳子制作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支假梅花。
高海群说:“卧室有一张大床。”浦小提说:“我看到了。”高海群说:“你累不累?我很想躺在床上休息一下。”浦小提想到自己这一天的悲欢离合,心想岂止是累,简直是太累了。她无声地点点头,等待着高海群后面要说的话。她甚至连猜测的力气都没有了,像盲人似地跟随他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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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一个一无所长的下岗女工,在一个优秀的男人眼里享有这份至高的荣誉,她惊喜到哀伤
高海群平静地说:“要是我们都累了,就躺到那张床上休息一会儿。”浦小提略带琢磨,高海群的目光清澈而专注,很率真地回望着她。浦小提说:“休息之后会怎么样?”高海群微微一笑道:“青梅竹马孤男寡女,所有该发生的都有可能发生啊。”浦小提大惊,惊的不是高海群说出这话的内容,而是他这种开诚布公的方式。浦小提噗嗤笑出声来,说:“高海群,你是想图谋不轨吗?”高海群说:“这可不算阴谋。多少年来,我一直想和你在一起,这是我的美好理想。我一生有很多理想。”
浦小提说:“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呢?”她有一点挑逗,几乎可以说是挑衅,甚至有一点希望梦想成真。高海群说:“关于我现在和你讨论的方式,也是我在很多年前就决定了的。我不会用强,这是我的教养和我的身份都不允许的。而且这是对你的不尊重,你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女孩子。”
浦小提热泪盈眶。她已不年轻,更和梦想和美好这些优雅的词汇无关。一个一无所长的下岗女工,却在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眼里享有这份至高的荣誉,她惊喜到哀伤。她定定地看着高海群的双眸,明澈镇定。他观察大海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的眼神吧?浦小提相信,那些话一定像浪花,在他心中翻涌过无数昼夜。
因为哀伤,浦小提就格外清醒。她倚着卧室的门框,要把一些关键的问题闹清楚。说:“你不怕我赖上你这个将军吗?”高海群说:“这和将军无关,只和一个男人有关。”浦小提说:“嗨!将军,你说了刚才那些话,不对你的妻子感到内疚吗?”高海群摇摇头说:“不。我在认识她之前很久很久,就认识你了。我不会内疚,一个人不会因为梦想而内疚。”
浦小提突然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一下。高海群不解是何意思,说:“你觉得我说的可笑吗?”浦小提收敛起笑容说:“我觉得像咱们这样坐而论道的中年男女,实在是太少了。”高海群说:“一名军人,职业习惯就是把一切可能性都最大限度地考虑到计划之内。”浦小提说:“要是我不愿意呢?你想过吗?”高海群说:“想过。我想你不会不愿意的。”
浦小提很喜欢这样的讨论,又安全又有趣。她从门框向卧室内望去,淡蓝色的床单,平整洁净。淡蓝色的枕头,松软柔和。在静谧的灯光下,它们发出海水一般波动的光泽,蒸腾着淡淡的诱惑。浦小提多么想放浪形骸出神入化地放松一下啊。但是,不能。当讨论刚刚开始的时候,当高海群说到梦想的时候,她就有了答案。是的,那是一个梦想,既然是梦想,就一定不能让它在现实中降落。浦小提看看天色已经晚了,她用一天的时间,温习了自己的半生。现在,功课应该结束了。她主动握住了高海群的手,她感到将军的手在微微颤抖。
浦小提眉目柔和素雅安详,悄声说:“海群,我不会到那张床上去,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