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正31岁了,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接受采访。
眼前的郑正,黑帽衫,蓝仔裤,白球鞋,操一口京腔,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北京青年形象。
翻看他的履历,一种不同才开始显现:小学,退学;初中,退学;高中,退学。
从小,没人夸过他是好孩子。
1岁时,他往煮粥的锅里偷偷撒尿;在幼儿园,他躲到门后面,把门“朝园长脸上推”;上了小学,他在老师的粉笔盒里放毛毛虫,拔同学的自行车气门芯,还用超大倍数的放大镜烧蚂蚁,引起一场火灾。
然而,最让大人们头疼的,是他敢公然拒绝写作业。他曾发明过一种由冰棒棍、橡皮筋组成的“作业器”,可以用来夹着6支笔在横格本上完成抄写,后来,“作业器”在班里普及了,他却不想再用了。
“第一,就是懒,第二,会的东西,为什么还要重复?”忆起往事,郑正一脸严肃。
“有你没我!”数学老师曾指着郑正的鼻子说。
他被禁止参加春游,因为会影响“集体纪律”。他被罚站,一开始只在他捣乱的时候,后来,老师直接修改了上课的开场白:“起立,郑正你出去,同学们好,我们开始上课。”
在转入五一小学之前,郑正曾在两所小学读书,都以被劝退告终。为了随时“和老师谈话”,他的母亲甚至从北京四中辞职,调到他上过的第二所小学做英语老师,但郑正还是失学了,因为,班主任的心脏病复发了。
真正扩大化的冲突发生在1991年,郑正刚转入五一小学,还不到两个月。
一天,校长在班会上演讲:“不写作业就不会有好成绩,没有好成绩以后就没出息。”
“成绩差的学生不一定没出息,成绩好的学生不一定有出息。”郑正连手都没举。
“这话谁说的?”校长问。
“郑渊洁说的。”郑正把手按在正在偷看的《童话大王》上。
“郑渊洁说的?那你把他请来啊。”校长抬高声调,“你把他请来,他要是真这么说,我就免你作业!”
郑正没吱声,但刚一放学,他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
结果,这个母亲先去找了校长。“若能找来郑渊洁,则执行一个约定。”她说,”郑正哪门考试能上90分,他就可以不写哪门作业。”
这听起来像个奇怪的约定,但在老师们看来,这话从郑正母亲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怪”。
她从不打骂儿子。郑正不想上学的时候,她甚至不会发怒,而是带上小提琴,陪郑正到公园的大树下拉琴。然后用轮流撕花瓣的形式决定是否去上学,“谁撕到了最后一瓣听谁的”,“谁也不许耍赖”。
有一次,她带郑正去爬山,途中看到一棵从岩石缝中长出的小树。
“郑正,帮妈妈添个词,树什么岩,岩上葱葱。”母亲问他。
“破?行吗?”郑正想了一会,战战兢兢地回答。
“树破岩,岩上葱葱。儿子你太棒了!”母亲抱起郑正,转了好几圈。
那时,郑正刚被老师勒令退了学。
为了帮儿子,这位母亲托朋友找到当时还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任记者的崔永元,又通过他间接联系上郑渊洁。
深秋的一天,郑正突然被老师叫到校门口,他一度有点害怕,“以前都是轰到班门口就完了”。
结果,他看见了郑渊洁。
“不行不行,有点断片儿,有点短路。”回忆起往事,郑正使劲捶着脑袋,死活想不出用什么词语形容当时的心情。
“同学们,我只有小学四年级的学历,但是……”
崔永元回忆,郑渊洁刚一张嘴,坐在他旁边的校长“就有点儿坐不住了”,“脸色越来越白”。
郑渊洁也还记得,进行到20分钟的时候,崔永元便拿着小纸条上台和他耳语,“校长说郑老师工作很辛苦,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
“为什么啊?”
“他说辛辛苦苦教育了几十年,都让郑老师这20分钟给毁了。”
崔永元捂着嘴,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不过,你看底下的孩子们这么乐呵,你就撒开了来吧。”
崔永元记得,整场演讲中,孩子们不停地笑,不停地鼓掌。
从那以后,直到小学毕业,郑正果真再没有写过作业。
1993年,由于工作原因,母亲要移民到美国。在机场,她与刚上初中的郑正击掌立约:照顾好自己,6年后来美国读大学。
郑正彻底变成了“差学生”。
他从不作弊,遇到考试,只是规规矩矩地在试卷里填上郑正两个字,然后交卷,得一个6分的卷面分。他不怕老师要求家长签字,甚至他的全班同学都不怕,因为郑正学会了模仿每一个家长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