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许我哥哥跟这样小气的人接近!我越想越气!我去把我哥哥找着,让他跟我、跟周体予一块儿回去!不陪你们了!再见!" 她说着就走了。
"你听了她的话在意吗?燕梅?"伍宝笙问。
"什么魂不魂儿地,真难听!"蔺燕梅低了头走到梳妆台前去;"卸了妆,咱们一块儿回学校。姐姐,等我好吗?"
"我当然等你。"伍宝笙很累了,她便躺在沙发上休息不起来:"小范长得挺俊的一个女孩儿,说话就是这么扎耳朵!"
蔺燕梅拭净了脸上粉脂,洗了手,衣服还没有换,忽然伏在梳妆台上抽噎地哭起来了。
伍宝笙听见吃了一惊,忙过去抚了她披着卸妆用的丝巾的肩膀,弯下身去问她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姐姐!"她听见姐姐来问,不觉更加哭得伤心。"我就是想哭!"
"是为了小范方才说的话?是为了崇槐不该背地里说你?"
"也不完全是!姐姐,我就是要哭一场才痛快呵!"
"是为了怕这话也传到孟勤的耳朵里去?你不愿去解释?"伍宝笙的心被她哭得挺凄凉地,她忍不住一路猜下去,希望能有一线之路可以安慰她。
"也不是这个。孟勤不在意这个的。"
"也别这么说!你怎么知道呢?他听姐姐的话的。你瞧,上回咱们三个人回去,我不是说过他跟女孩子说话要学着和婉一点吗?他想问是什么理由,姐姐告诉他说:'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有理由。说得不和婉就不理你!'你看后来他不就好得多了?这一回若是叫小范到处一说,也许就把事闹大了呢!你放心,有姐姐替你解释。好燕梅!可千万别先把自己急坏了呀!"
"不是为着这个!姐姐!不是为着这个!好姐姐,把你急坏了。你看我不哭了!妹妹已经不哭了!"
"别!别!燕梅!你还是哭,还是哭罢!想哭就哭一场。可不要强忍着!"
"姐姐,你简直比妈咪都爱我!姐姐,我也哭够了。我不哭了!你永远这么爱我罢,姐姐?"
"姐姐爱你,心上爱得你都疼得慌!你真不哭了?不哭了好!"她说:"哭得我也难受,不哭就不哭罢!"
"世上真有这么体贴的人吗?"蔺燕梅禁不住要这么想。大半年来与余孟勤在一起,好像把女孩子的柔情都已经忘了。耳朵里天天听他嘲骂:"女人脾气!""女人话!"自己也竟会依了他的话忍住泪。泪水向肚子里流得久了连哭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哭了。
"姐姐竟会跟从前完全一样!姐姐竟似比去年还要可爱!这是可能的吗?半年来我转变得这么厉害她会没有一点猜疑?她会一点都不感觉陌生?
"我有话不敢说,有气闷不敢向人哭。我忍不住的热泪想用袖子挡回去。她就会跑过来问我,这么替我想得周到!她不怕我不跟她说真话吗?她不怕我用应酬的话伤了她的心吗?半年来我疏远了她,我冷淡了她。可是似乎她在心上一直看顾着我!"
姐姐看了这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心上可怜起她来。这一双眼睛流出渴幕祈求的光,却又有怀疑和畏缩的意思。她像是违背了母亲教训的孩子,只希望一顿好打,真受不下那无条件的宽恕与无边际的慈爱。方才伍宝笙心上想着范宽怡的话,觉得这个孩子那么平静美丽的心会一下子受到这许多难排解的扰乱。亏她能淡淡处置了这一场流言,自去理妆,心上也诧异她会这么老练。那时觉得多余有这么个爱忧心的姐姐,就又爱她长成人了,又恨她忘了自己。等到她哭出声来,她就全忘了方才想的事。她为什么会哭了起来呢?这个人人称美的女孩子,这个人人妒慕的女孩子,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会有泪水来浸湿她的脸?她心上会有什么难清理的忧伤和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