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厅里一片昏暗,寥落的人头在舞池中移动。随着夜色的深重,来跳舞的人越来越多。许一阳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灰色T恤,黑色长裤,皮鞋的样式简单,但设计显然时尚。这个男人总是把自己弄得与环境如此贴切。
好几支曲子是“恰恰”和“伦巴”,余静书说不会。他们便坐在舞池边喝茶,看别人跳。余静书不断翻开手机看,小小屏幕上的亮光在舞厅的一片黑暗中灼亮异常。许一阳说:“小鱼儿看来在等电话。”
余静书抬头笑笑,语带歉疚地说:“是啊,儿子说要打电话和我说个事儿,我怕音乐太闹听不见电话响。”
“哦——真是好妈妈。”许一阳故意拖长了声调说:“女人离开家后,再是放松,也还是放不下家里的人。你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我想,也一定是一个好妻子。”
昨天晚上酒后,余静书一冲动就把自己离婚和再婚的事儿说了出来。但她是酒后说的话,已经不记得,所以许一阳这么说,她虽是有些羞愧,但并没有特别不安,只是轻轻叹息,心想:好妻子是什么样的呢?是像我这样,还是像林卫卫那样?
许一阳听不见她的叹息,音乐轰响,一片喧闹。
一支三步的曲子响起,许一阳拉起余静书的手,俩人滑进舞池。他们没有说话,许一阳揽着余静书腰身的那只手里,有着一股要把她整个身子吸引而去的巨大力量。两个人因此而靠得很近,余静书的鼻子几乎挨上了许一阳的肩膀,再靠近几厘米,她就完全被他拥抱在怀里了。她没有抗拒,身姿柔软地任凭着男人的引领,男人的呼吸近在视线之上,鼻子里嗅吸到的气味来自他身上的棉质T恤,就如洗干净刚在阳光下晒干,透着一股太阳的香味。
余静书暂时忘却了那个随时都有可能响起的电话,许一阳胸怀里散发出的男性气味让她身心绵软,在这个没有人熟悉她的地方,她的情绪果然放松之极。跳舞居然是如此好的一件事,过去从未发现过,也没有尝试过。余静书有些为自己委屈,那么多年过去了,青春都已经走出了尾声,自己才刚刚明白这种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搂抱着移动脚步的事情是的确有着吸引人之处的。难怪舞厅的生意会这么好,自己过去却从未发现过。
这个曲子不短,终于余音袅袅地将近结束,许一阳拉着余静书的手做了最后一个旋转动作,音乐戛然停止。就在这十分短暂的空白时段,在没有音乐的安静的一瞬,舞池边的座位上,余静书的手机唱起了歌:两只小蜜蜂呀,飞在花丛中呀,飞呀,飞呀……
那是儿子乐乐玩她的手机时帮她设置的一个彩铃,乐乐非要妈妈用这个音乐,她就一直用到现在。余静书在舞厅里几乎所有人的注视下奔向她的手机,两只小蜜蜂终于又一次湮没于一段新的舞曲。
她拿着手机奔出了舞厅,叫嚣的音乐、闪烁的灯光,以及一身洒脱的男人许一阳被她抛置身后。
九
电话果然是杨益的,他说,他已经在棒槌岛度假区海神酒店的大堂里。余静书喘了口气说:“你到二楼舞厅,我在门口等你。”
三分钟后,杨益的身影在走廊尽头出现。并不陌生的男人,依然消瘦,头发有些凌乱,许是赶路没注意整理。余静书暗想:看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心情顿时平静下来,等待时的兴奋不安忽然消失,她又变得镇定自若了。她曾设想在舞厅里遇到他,让他看见她丰富多彩的生活,看见她被别的男人搂着跳舞一点也不寂寞不孤独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她只是站在舞厅外的走廊上,目光平和地看着走向她的男人。她向来是如此的,一经站在杨益面前,她便恢复了原样。
杨益已经走到她的面前,脸上也是没有任何异常。他对余静书笑笑,算是打招呼,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不能就在这里接待我吧?你的房间住几个人?”
余静书也礼貌地微笑:“就住我一个。”
杨益一拍手掌:“那很好,去你房间吧,说话方便些。”
余静书也不推辞,她走在前面,杨益跟在她身后,进电梯,到12楼,打开房门,俩人进屋,关门。
走进房间,杨益才说了一句:“静书,今天你很漂亮。”
余静书听出来,这话是礼貌的恭维,词语间缺乏激情,不真诚。心理暗示她又开始对杨益百般挑剔。她直截了当地开口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不希望他真的是有事相求,但她想象不出他为什么跑到大连来找她,她也不认为他会说“因为想你”、“因为还牵挂着你”、“因为日子过得无趣之极还是觉得你好”之类的话,她很客观地认为,这种可能没有。
杨益说:“非得有事儿才能找你吗?我就是想看看你不行?”
余静书心跳加速,嘴上扯开话题:“你们客户很大方啊,和你们做生意,让你们赚钱,还请你们旅游,这么好的事情也有。”
杨益被她牵走了思路:“我们给他们回扣比别家丰厚,这是双赢的,没有谁愿意吃亏。”
余静书有些不甘心:“那你大老远跑来看我,岂不是让你吃亏了?”
杨益看着她,不说话,他抬着眼皮,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十分明显,竟显苍老之态。他话不对题地说:“静书,你真的很漂亮,穿这件衣服。”
这一回,余静书听来,杨益的话不像是客套的恭维,赞美的语气发自内心,心里顿时滚过一阵辛酸和快意交织的洪流。但她低下头,不说话。然后,她便感觉有一只手探前,伸到她额前,撩了一下她额前的刘海。她闪了一下脑袋,不算躲避,然后,这只手便移到了她的脸上,潮湿的,带着汗迹的手,在她脸上逗留了下来。她依然没有躲避,她听到他说:“静书,其实,你是个好女人。”
她知道自己是个好女人,可是好女人是什么样的?真正的好女人不应该和丈夫以外的别的男人有任何瓜葛,杨益当然不是她的丈夫,他只是她的前夫。那么躲着现在的丈夫和前夫勾勾搭搭算不算好女人?余静书心里的酸楚蜂拥而至,然后,她听到杨益说:“静书,还是想和你当面说件事儿,我有难处,想请你帮个忙,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