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喜爱月亮。我醉酒后,我是常常醉酒的,有一次醉酒,看到他失魂似的坐在草地上,斜倚着大柳树,一柄长剑,在一弯残月之下跳跃着幽光。
我很奇怪,很难想象,他这么一个呆板冷漠的人:“毫无生活情趣”是我对他自始至终的评价。怎么会学着风流词客的样子。
我灌了两口酒。踉踉跄跄地坐到地上,倚着大柳树,跟他一样,直盯着天上的那弯新月。
“阿飞,你一定听过这样传说,说月亮上有一个无比美丽的仙女,叫嫦娥。”
“那又怎样?”
“还有一个传说,如果有一个男子足够痴情,可以把月宫里的仙子感动,她会飞下单间。”
“噢”他只是噢了一声。
他突然夺过我的酒,大口大口的向嘴里倒。
我第一次见他喝酒,虽然喝酒动作并不那么娴熟美观,,却喝的无比实在,大口猛咽,绝不含糊。
夏风乍起,月走中天,夜色愈加深沉凝重。柳叶哗啦啦的声音丝丝入耳,能使人感觉到夏日子夜的一股凉意。我脑袋又重又疼,又十分清醒,眼看着残血穿云破云。我背后的阿飞这时如同一滩烂泥,全身松懈的卧在地上。他极少见的这般睡姿,不带一丝的警惕感。他旁边的剑依然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我把阿飞拖到竹屋里,把他的剑放到他的床上。
“不,你不要去月亮上,我,也要去……呜呜呜,呜呜……”
阿飞哭了!他忽然发出呜呜的哭声。
我不禁心里一颤。今晚阿飞太奇怪了。第一次见他喝酒。第一次见他烂醉如泥,第一次见他没有握剑睡觉,第一次听到他哭。
阿飞,是我朋友。我以前有很多朋友,现在只有阿飞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知道他的剑法跟谁学的。同样,他也可能不知道我的一些,因为他从来没问过。我不问是我觉得他不会回答,而阿飞不问,更是他的冷漠使然。
他是一个冰冷的人。又高又瘦,眼神透着英气与杀气。他从来不会留意山脚的一只鸟叫,不会注意石缝中的一朵花开。月圆月缺,春花秋月,他一概不理。他吃的不多,睡的不多,吃的准时定量,睡的不多不少。他每天的生活都是这样,索然无味。也正是这样,他今天的行为显得那么怪异。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有一个悲苦的身世,还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你不要去月亮上,我,也要去……呜呜呜,呜呜……”任谁说出这种话,虽然是句梦话,可是从一个成人口中,显然他的心智是不成熟的,内心是脆弱的。
可这句话又是偏偏从阿飞嘴里说出的,他冷静的像一匹狼,矫捷的如一条狐狸,说从不多说一个字,杀人始终只需一刀,那么,太矛盾了。
而其实,每个人何尝不是如此呢。谁能有一个纯净单一的心呢?酸楚苦闷,悲欢离合,那能够说抛之脑后就抛之脑后呢?借酒消愁?好吧,酒醉在杨柳岸,晓风残月,醉的一塌糊涂,一翻身,两行断断续续的泪水就悄悄地流了出来,在月光下闪着清辉。心里的幼稚的,真挚的,压抑的,话儿,吞吞吐吐模模糊糊藕断丝连般的都倾倒了出来。
我越想越醉,头痛的更加厉害,一下子滩在窗户处,我需要睡了。
第二天,天微微亮。我睁开了双眼。阿飞已不在床上,不在屋里。
我猛的警醒。挂上剑,甩门而去,燕子三抄水,跨过一片芦苇丛,来到昨晚的地方。
从老远我就感觉到一股杀气,这杀气很难见到,纵使是行走江湖的老手也会惊讶于此。这种杀气很凌厉,是由他的剑发出,是由他的心发出。他的心里只有杀人二字,别无其他功利之思,思想很单薄,动机很纯净,但是这两句话总在这实在轻描淡写,因为这种叙述掩盖了血,掩盖了一剑穿喉。还有掩盖了伤心,这个,我相信,唯有我能觉察出来。
“这是第六天,明天我就要去杀人。”阿飞停下剑看着我说。
“真要那么急?”
“这是急吗?”
“我担心你不成功。”
“这可不是你的性格。你,害怕杀人?”
“杀人?敢喝这世界上最烈的酒的人还会怕杀人?”
“不,你怕。你很怕。你害怕死亡,你才用酒麻痹自己,酒越是烈,说明你越是害怕。你害怕杀人,也害怕被杀”
“不,不是的”我摇摇头,忽然间头疼的厉害。
“其实你的剑法不在我之下,你完全可以去报仇了,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仇。你天天在这喝酒练剑又有什么意义,你不敢面对鲜血与死亡,但是,报仇就是鲜血和死亡”
我无言以对。忽觉得眼前红光恍惚,芦苇颠倒,我一下回到了七年前。墙上,院子里,屋子里都是血,一道一道的,有的浸在地板上,有的洒在墙石上,有的滴在竹树上。瓶子碎了,竹子折了,爹娘死了,爹娘死了,爹娘死了!我爹,整日那么严肃,我昨晚才跟他绊了一句嘴,我娘,多病的娘,可怜的娘,能给我做世界上最好吃的面条,我多想在躺在娘的怀抱里,可是,他们都在血泊里,都死夕阳真好,灿烂,多彩,有力度。一砖一瓦被都投下光辉。满院狼藉,满庭鲜血,凝固了,色泽又厚又重,那竹子上的一线血迹却在残阳之下微微闪光。残阳如血。血如残阳。
夜里,静的可怕。天地都沉默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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