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广茂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境地,赶紧闭了嘴,抬起胳臂,两手交叉着,把想要说的话用在兔子身上,兔子的脑袋歪了下来。王广茂把半死的兔子放在一丛灌木下,像又不放心,起了一块石板压上去,两手的湿泥在屁股上抹几抹。
马宝贵叹息了一声,喉头里一股凉气顶着,想说什么,什么也没有说,看到马上的龟田在笑,那笑在雨中听起来像拧住了的绳子,王广茂也笑了,王广茂的笑把龟田的笑松开了,龟田指了指马宝贵,要马宝贵过去。
在一系列的动作下,马村百姓出奇的平静,雨阵里光气昏沉,被水雾涨满,战争爆发烽火连天,广大沟壑里的青壮年,都被扩军招走,留下些老弱病残,突然被日本人赶到这里,心里虽然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大雨天,想着日本人犯下的种种坏事,都静悄悄不敢出声。马宝贵看了王广茂一眼,他不敢多看,看多了,容易被日本人怀疑上王广茂,但这一看,是下了狠劲的。马宝贵走近龟田时,心里头有些着急,他低下头,挤眉弄眼和王广茂暗示着什么。这时候雨由大而小了,龟田要翻译说给马宝贵听,昨天发生的事,问他知道不知道?东西是在马村的地里搜出来的,那地是谁家的地?
马宝贵扭了头和马村人说:“马村人听了,谁看到了一个高鼻子的美国人?”
马村人不语。
马宝贵说:“是一个外国人,长得就像城里教堂里的神父。”
马村人眼睛看着马宝贵依旧不语。
突然,倪月月怀中的两个娃开始哭上了。俩娃的哭声切断了雨滴,王广茂走过去要替月月抱娃,看到马宝贵指着他,说是他的地。
龟田看住王广茂,王广茂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马宝贵有些着急,他跟翻译说,是否可以让倪月月抱了娃回去,一个坐月子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站着是让两个娃受罪,是否可以让他男人帮着抱回家再来。翻译和龟田嘀咕了一阵子,龟田夹一下马肚走过来,走近倪月月,笑了笑,斜眼看了看王广茂,俯下身体,倪月月怀中的一个娃被龟田举了起来,王广茂仰了脖子,闭了气看,雨把王广茂的眼睛打得有些痒,马宝贵急了,急得撂开嗓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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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涢水客
-- 发布时间:2007-6-21 10:5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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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广茂,你是想让日本人砍了你的卵,才高兴不是?我压你祖宗八辈没有好,还不快要下你的娃!送回家去!”
马宝贵的话触动了王广茂,红涨了脸,紧跑几步赶到龟田马下,张开手臂,想接住举起来的娃,却见龟田划了一个弧度,手里的娃像煮饺子似的,丢进了马村的涝池。王广茂惊跳了起来,一个蹦子扑进涝池,池底的淤泥吸住了他的脚,看着娃在水面游荡着,哭声游丝一般断下来。
王广茂站起来,拍着黄水骂上了:“马宝贵!我不叫你维持,叫你马宝贵!你仗着是日本人的红人,我不尿你,你和日本人伙穿一条裤,就算是美国兵毁了我的玉茭地,就算是日本人害死了我的娃,我也懂得啥叫个里外!小日本!马宝贵!你给炮打的,枪杀的,刀砍的,你和你的日本干大,伙穿一条裤,我不害你怕,小日本,你脚大脸丑什么心事都有,你占了中国人的地盘,我日你娘啊,美国人炸得好,炸得狗日的脑袋开了花,炸得马桶散了架!马村人都竖起耳朵来听听啊,那美国人妖怪一样,高鼻子,满身子黄毛,从天上掉下来,手里拽了猪尿脬,毁了我两亩地,你们,知道吗,他是来炸日本人的,他是来帮咱的!人家舍了飞机,不能让人家舍了命!马宝贵,你个牛粪糊脸没屁眼的东西!小日本,我抬出你祖宗八辈子来骂,你老老爷爷没好,你爷爷没好,你爹没好,你没好,我要你小日本死到中国回不去,死到五黄六月狗不吃!”
眼看事情忽然被王广茂弄炸了,马宝贵急了,他没想到龟田还没等他回话,就害了人了,心里一下没了谱,经王广茂这么一骂,尤其是在日本人眼皮底下骂,这道格拉斯是跑不掉了!马宝贵急着冲涝池喊:“王广茂,你那淹死的娃不是你的种,你知不知道?他是我马宝贵的种!马村人都知道我和你婆娘月月好,你**哪有那能耐!你上来!你还有日子和月月生,不值得为那娃不管不顾啊!那事情你哪里知道啊,你上来,闭了嘴,你什么都不清楚是不是?!”
此时王广茂脖上的脑袋,像橡皮筋弹着那样一挺儿,一挺儿的,有一阵儿他开始疑惑,于是挣扎着,抱了娃往岸上走,脚上的鞋已被淤泥吸了去,一条青布肥裤裹身,全被涝池濡湿了,人看上去像一个薄片儿;倪月月急着把怀中的娃递给村里一个婆娘,疯跑过去接了王广茂怀中的娃,俯身贴脸上去,紧接着尖叫了一声:“娃!我的娃!”人就绝倒在了稀泥里!
马宝贵上前,猛力撕扯住王广茂的领口,两个人身体上挂满了湿地上的烂泥,他们同时低了头,不忘各自拣了碗口大的石头,看样儿是要相互对拍,有劝事儿的小声说了一句:“啥时候了,快走开,你俩还弄个啥?”眼前像是酝酿了一晚的愤怒,王广茂一骂,把什么都忘了,连旁边劝事儿的也一起骂上了:
“你这枪杀的!管天管地,管不得我骂人,我骂了!哪个瞎管事儿,我骂哪个!回家管住你婆娘裤裆,别叫马宝贵走了夜路!马宝贵!咱这就见你干大,你认贼做父,就不怕将来两块石头夹块肉挤对了你!”
马宝贵觉得王广茂骂自己,或许骂到正题上了,哪怕把自己卖了,留下他也好,他就应了一声:“你有种就接着骂!不把我骂出个名堂来,你就是龟孙子!”
在骂声昂扬中,三个鬼子突然走过来,一个手里拿着王八盒,一个端左轮,一个挎洋刀,看着走过来的日本人,王广茂不骂了,不是吓得不骂了,是看到鬼子的霎间,王广茂想到坐月子的月月,一对双生娃的一个,已经没了!马宝贵说是他的种,放屁!自己啥时候下的种,心里再清楚不过。窑里藏着的美国人道格拉斯,既然马宝贵不是日本人的探子,是八路军的探子,人家面子大,送人也能送到正经地方,自己磕头怕也找不到庙门。不像自己,长了一个干柴身体,没一点本事,长了好嘴,有钢使不到刀刃上,活人活得没一点筋骨!王广茂一声长叹,风是雨头儿,一刻意间,撕着马宝贵的领口松了下来,手中的石头撂在了脚前。马宝贵从一时的表情里,发现王广茂是害怕了,雨雾逼人,那三个走过来的日本鬼子平添出的逼仄感,肯定把王广茂吓住了。他后悔昨晚没有行动,这下,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