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对直子的死怀有一种类似创痛之感,那么就把这种创痛留给以后的人生,在整个后半生中去体会。如若可以学习到什么,那就要从中学习。不过绿子另当别论,你要和她去寻求幸福。你的创痛与绿子无关。如果你还要伤她的心,势必导致无可挽回的后果。因此,尽管你可能心里难受,也还是要坚强起来,要再成熟一些,成为大人。我就是为了对你说这番话,才特意从疗养院跑来这里——大老远地坐着那棺材样的电车。”
“你说的我完全理解。”我说,“不过我还没有那样的思想准备。咳,那葬礼实在是太凄凉了。人是不该那么死的。”
玲子伸出手,摸着我的头说:“我们迟早都要那样死的,你也好我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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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沿着河边路走了5分钟,去澡堂洗了澡,以多少开朗些的心境返回住所。然后打开葡萄酒,在檐廊对饮。
“渡边君,再拿一个杯子来可好?”
“好的。可是干什么用?”
“咱俩这就给直子举行葬礼。”玲子说,“举行个不凄凉的。”
我拿来杯子。玲子往里斟了满满一杯,放在院里的石灯笼上。随后背靠柱子坐在檐廊里,抱起吉他吸烟。
“有火柴拿来一盒?尽可能拿长些的。”
我从厨房拿来一盒廉价火柴,在她身旁坐下。
“我弹罢一曲,你就拿一根火柴摆在那里,好么?我现在就弹,可劲儿弹。”
她首先弹起亨利·马歇尼的《宝贝儿》,弹得轻盈舒展,娓娓动听。“这支曲的唱片是你送给直子的吧?”
“是,前年圣诞节时送的。她顶喜爱这支曲子。”
“我也喜爱,非常委婉感人。”她又轻轻弹了几小节《宝贝儿》的旋律,呷了口葡萄酒。“喝醉之前能弹上几首呢。嗯,这样的葬礼不凄凉,还可以吧?”
玲子转向甲壳虫。弹了《挪威的森林》,弹了《昨日》,弹了《米歇尔》,弹了《有一件事》,边唱边弹了《太阳从这里升起》,弹了《山风上的傻子》。我排出了七根火柴。
“七首,”玲子说着,呷口酒,吸口烟。“这几个人对人生的伤感和温情确实深有体会啊。”
这几个人当然是J.列农、P.麦卡特尼,加上G.哈里森。
她换了口气,熄掉烟,又抱起吉他。弹了《细雨》,弹了《黑鸟》,弹了《朱莉安》,弹了《年届六十四》,弹了《寂寂无人》,弹了《而且我爱她》,弹了《喂,乔德》。
“多少首了?”
“十四首。”我说。
“呃——”她叹了口气说,“你弹一首如何?”
“弹不好。”
“不好也行。”
我拿来自己的吉他,断断续续地弹了《爬到天台上》。这时间里玲子歇了口气,慢慢吸烟,吸着葡萄酒。我弹完时,她“呱唧呱唧”拍起手来。
接着,玲子弹了拉威尔的吉他曲《为死去的公主而作的孔雀舞》和德彪西的《月光》,弹得流畅而细腻。“这两支曲是直子死后学会的。”玲子说,“那孩子所爱好的音乐,直到最后也没脱离感伤主义这个基调。”
她又弹了几首伯克拉库的曲子:《通过你》、《即使被雨淋湿》、《漫步时间里》、《结婚之歌》。
“二十首。”我说。
“我简直成了活人自动唱机。”玲子心荡神怡似的说道,“要是音大老师看见我这副德性,保准吓个倒仰。”
她吸口酒,一边吸烟,一边一首接一首弹她知道的曲子。弹了近十首勃萨诺巴舞曲,弹了罗杰斯·哈特和格什文,弹了鲍勃·迪伦、查维斯、卡劳尔·金、比区和“沙滩男孩”,弹了《向上行》、《蓝天鹅绒》、《绿色菲尔兹》。总之倾其所知地弹奏不已。她时而双目微合,时而轻轻摆首,时而按拍低吟。
喝完葡萄酒,我们喝威士忌。我将院里的杯中葡萄酒从石灯笼顶端没出,斟上威士忌。
“现在多少首了?”
“四十八。”我说。
玲子第四十九首弹了《朱莉娜·莉古比》,第五十首重弹了《挪威的森林》。五十首全部弹罢,玲子停下手,喝口威士忌。“弹这么多该可以了吧?”
“可以了。”我说,“很了不起。”
“那好,渡边君,把那场凄凉的葬礼干干净净地忘掉。”玲子盯着我的眼睛说,“只将这场葬礼记住!精彩吧?”
我点点头。
“添一首。”说着,玲子第五十一首弹了她经常弹的巴赫赋格曲。
“嗳渡边君,和我干那个。”弹完后玲子悄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