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简杉最近老在做类似的梦,梦见自己孤独地站在一个空旷的原野上,风乍起,吹得铺天遮地飞沙走石。风中的简杉摇摇晃晃举步维艰,她发现原野上还有最后一棵大树,于是她不顾一切地扑到大树边,紧紧地抱着树干……风终于停了,简杉发现怀中的这棵大树已经被风剥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了……醒来时人惊魂不定疲惫不堪。简杉以前也做过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但那些似乎都是很偶然的,醒来就忘了,而这个梦的印象太深了,并且这段时间她总是反复做类似的梦。简杉就很在意这个梦了。
简杉有个病人朋友叫陶然,画家,自称会算命,能看人前三十年和后三十年。每次来医院总有些小hushi围着让他给看手相。但此人声称,没有结婚的一律不看。简杉是耳鼻喉科的主治医生,这个人几乎每个月都要来一趟耳鼻喉科,原因是嗓子严重溃烂,有时喉管肿得几乎连嗓子眼儿都找不到了。在许多人眼里这个人打扮有些另类,有时他来穿着牛仔装带着宽边礼帽显得有些放浪不羁;有时他来穿着皮衣皮裤酷酷的;还有一回他竟然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唐装圆口布鞋飘然而至……只是他每次来看病不管简杉身边的病人再多,别的医生闲着,他也要等着简杉给他看病。简杉并不是那种长得非常漂亮的女人,脱下白大褂走到大街上多少有些普通。可是每当简杉穿上医生的白大褂,她的不同凡响就跃然而出。她颀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亲切和蔼的目光,好听的普通话,以及永远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让人耀眼的白大褂,让你在她身上感觉到医生的高雅和清丽,你会觉得白衣天使这个词用在简杉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一句话,简杉仿佛就是为白大褂而生的。因此,简杉是医院里病人最多的医生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有一次当简杉用压舌板压着这个病人的舌苔轻声问,你是搞什么工作的?怎么经常出现这么严重的溃疡,以后尽量少吃些刺激的东西,多喝些白开水。那个病人便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简杉,那天他穿了件松松散散的羊尾巴衬衣,刮过胡须的腮边青青的很性感。简杉看了他一眼接过名片,名片很独特,是用魏碑竖着写的:
陶然,书画家、诗人。
简杉微微一笑说,哦,原来是个艺术家呀,果然不同凡响!
陶然咧着嘴笑了一下说,都是酒闹的。可我又不能不喝,没有酒我就没有灵感,没有酒就没有我的生活。我还特别喜欢吃辣东西,我这个人天生喜欢刺激。没有刺激我就没有激情。大诗人李白斗酒诗百篇,没有酒哪有那些洋洋洒洒的传世之作呢!
简杉听了忍不住揶揄了他一句,疼也是一种刺激?陶然恨不得拉着简杉的手说,简医生,你说得太对了,你知道吗,人越是痛苦的时候思考问题就越深刻,思维就越活跃。简杉笑了笑说,艺术家的思维就是与常人不同呀!陶然说,对!你们搞自然科学的需要的是严谨,而我们是搞艺术的需要的是丰富的想象力!我这个人涉足的领域很宽,有很多东西我都很感兴趣。我看过十五本相书,比如你这个人,你不说什么我从你的外形上就可以对你略知一二。陶然说完这句话后有些肆无忌惮地望着简杉。简杉听了没有理他。
碰巧这天是星期四病人不是很多,科里有几个小hushi一听陶然会看相,连忙把他围了起来纷纷伸出手来让陶然看。陶然笑着说,我不给没有结婚的人看相。小hushi问,为什么?陶然笑着反问道,如果我在你手上看出什么隐私我说出来你愿意吗?小hushi们听了这话都不由自主地把手又缩回去了。有一个嘴硬的小hushi说,什么隐私,还不是你凭空瞎说,我们还不想听呢。陶然未置可否地笑着,笑中有几分孩子般的顽皮。有两个结过婚的医生说,既然是这样,我们这些老帮菜也不怕你乱说什么,给我们看看吧,不过说得不对,别怪我们砸你的摊子呀!陶然是那种天生跟人没有陌生感的人,于是就扳起那两个医生的手看了起来,说了些事业家庭婚姻等运势。大家听了都说有几分像。于是其他人也没有什么顾忌都围了上去。可陶然说什么也不再看了。
简杉听了心里怦然一动,在给陶然开完药方时小声问,你会解梦吗?陶然坐到她面前说,如果不妨,你说来听听。简杉就把自己的梦简单地说给陶然听。
陶然听完简杉的梦沉哦了片刻说,简医生,根据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来说,梦是潜意识的欲望,由于睡眠时检查作用松懈,趁机用伪装的方式绕过抵抗,闯入意识而成梦。梦的内容不是被压抑与欲望的本来面目,必须加以分析或解释。释梦就是要找到梦的真正根源。你的梦是凝缩多种隐义集中简化以一种象征出现。因此说,你的这个梦寓意着你的内心一直在执著地坚守你自己的阵地,不管外部的环境如何变化都不可以动摇你的信念。陶然说这些话时眼睛像X光一样直射简杉……
二
陶然的话让简杉的心中一震,她究竟坚守的是什么呢?记忆就像一个放满陈年旧物的百宝箱,放在家中一个僻静的地方很少去翻动它。如果你真要到里面去寻找一件旧物时,打开箱子所有的东西都能让你感慨万千把往事重新抚摩一遍。
月光如水般地洒进简杉的窗棂,简杉想这个月亮还是当年的那个月亮吗?夜是寂静的,远处谁家的歌声隐隐约约地飘来,简杉听不清。简杉记忆中的音乐永远是农村打谷场上的口琴声: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
时光倒退到二十多年前,简杉坐在谷垛边,听着沈重天用口琴吹奏着这首《白桦树》。这首歌是沈重天从哥哥的一个手抄音乐本上得到的,每晚当沈重天用口琴吹着这首曲子简杉就在一边轻轻地唱着,那歌声让他们一天的疲劳都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