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当的党争本来也可以给执政团队制造一定的政治压力,督促他们的施政尽量经得起反对派的挑剔。但蔡京执政之后,立元祐党人碑,作为作对派的元祐党人已经被完全压制下去,从此蔡京政府更是可以率性行事。
皇帝本人的权力在宋徽宗时代也大大膨胀,表现之一就是御笔的盛行。按宋朝政制,皇帝的诏令,从起草到颁布,本有一套非常周密的程序,但现在宋徽宗破坏了这套程序,诏令既不用中书舍人起草,也不经门下省审复,而是自己亲笔书写,直接交给政府执行。不要以为君权趋强,相权就会削弱,还有一种情况,君相一体(狼狈为奸),如宋神宗与王安石、宋徽宗与蔡京,君权膨胀即意味着相权同步膨胀,因此王安石才会鼓动宋神宗独断,蔡京也支持宋徽宗发御笔手诏。
在这种畸变的权力结构下,皇帝与宰相“心心相印”,都决意要办花石纲,当然就办成了。要是在北宋的正常时期——有强大而独立的台谏力量,有适度的党争,君主超然而不具体执政,比如宋仁宗朝,像花石纲之类的动议,即使有人提出来,我相信也会在反对声浪中被否决掉。
宋徽宗破坏政体在先,开启乱局在后,最后被金人虏至北国,确实可以说是no zuo no die。不过,我也不同意将北宋之亡归咎于花石纲,花石纲伤害的是东南社会,而北宋的大患却来自北方。毋宁说,北宋亡于“联金灭辽”的致命性战略错误,亡于宋政府贪图安逸而军备废弛的作风。
随着北宋政府覆灭,用二十年花石纲建造出来的皇室园林——艮岳,其命运也令人唏嘘。张鸣老师的文章说:“在不懂风情的女真人的铁蹄蹂躏之下,精妙的皇家园林完了,花石纲也没了。”其实艮岳的毁坏,倒不是因为金兵的“铁蹄蹂躏”,而是宋人自毁——但这个自毁的过程无可指责,倒是让人怆然。
靖康元年(1126)十二月,金人兵临城下,城内大雪盈尺,宋钦宗(徽宗已内禅退位)下诏说:“风雪大寒,小民缺柴薪,多致冻馁,皆朕不德所致,万岁山许军民任便斫伐。”万岁山即艮岳。国家危难之际,宋廷还是虑及百姓生计,打开艮岳的大门,让人们入内斫伐柴薪。几天后,东京居民已将万岁山的竹木樵采殆尽,钦宗皇帝“又诏毁拆屋宇以充薪”。由于城内流民流离失所,又下诏:“毁撤垣墙,许庶民居止。”与攻城的金兵作战时,城内缺乏炮石,也是将艮岳的假山拆卸来充当炮石。
在即将灭亡的最后一刻,北宋政府还是用那一座由民脂民膏堆砌起来的皇家园林,给予子民最后一点点温暖,尽管这已经无法弥补宋徽宗犯下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