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别提了!”老池说这回我不能不对你说实话了,我真不好意思。
“怎么了?”小围母亲的一颗心“怦怦怦怦”乱跳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老池忽然显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朝地上吐了口痰,又马上用脚去擦,用脚擦了还不行,把小围母亲手里的拖把拿过来擦了擦,一边擦一边说。嫂子,其实也没什么,我们这种人,命是个什么?命就是一根狗尾巴草。嫂子你别紧张,实话对你说,那天我是在骗你。那天我真是在骗你,老周那天其实就在厂子里,老周的那种想法,你不能说他不对,孩子都那么大了,忽然一下子来了一个杀人犯的爸爸,你说让他怎么受得了。问题是,老周也没什么,就是不想让他儿子知道他的事,唉!这一回,我不能不对你说了,实话告诉你吧。老池把手里的拖把扔到了一边。
“怎么啦?”小围母亲的身子一下子靠在了墙上,心快速地跳了起来,肯定是出事了,她听见老池说:
“这一回老周可是得了正经病了。”
小围母亲用手紧紧自己的脸,脸上麻了一下,她那颗提得老高的心又放了下来,她刚才吓坏了,还以为老周去做了什么犯法的事,“什么病?”
老池把手放在了肚子上,“这地方。”
“什么病?”小围的母亲小声说,是不是穿孔了?吃坏了?
“比穿孔厉害,是胃癌。”老池说。
“胃癌?”小围母亲把手一下子松开了,看着老池。
“变了,变癌了。”老池说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多会儿查出来的?”小围母亲的两只手又都重新麻了起来。
“就前两天。”老池说老周自己还不知道。前两天,老周肚子疼得死去活来,他们陪老周去了医院,结果就检查出老周得了正经病了。
“他自己还不知道?”小围的母亲说。
“不知道。”老池说他也没敢告诉他。
“老周现在什么地方?”小围母亲说。
“在厂子里。”老池说这一回不能再听老周的了,也不能再骗你了,你得把他弄回家,他这两天拉血拉得挺厉害。老池说他是背着老周来找她的,所以,不能让老周知道我来找过你,老周这个人有时候太倔。老池的意思是,要小围的母亲去厂子里把老周接回家,吃一口,喝一口,家里总要比厂子里头好。过完年,出了正月,然后,再想办法。
“也许还有十年二十年,也许只有几个月,也许……”
老池不再说话,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看看我这嘴。
“真是胃癌?”小围母亲说。
“真是胃癌。”老池说。
“胃癌———”小围的母亲嘴张得老大。
小围的母亲又开始擦地,她虽然不说话,但她慌了,她左一下右一下没头没脑地乱擦,地擦得很花,老池在后边跟着她。小围的母亲擦完了医院的走廊,又跌跌撞撞去收拾水房和卫生间,老池一直跟着她。小围的母亲机械地做完这一切就去了她的那一间小屋,那间小屋是她的,就在医院的卫生间右边,是一间只有两平米的小屋,小围的母亲也只能在这间小屋里放放清扫工具,扫帚啦,畚箕啦,水桶啦。这间小屋里还有一张小椅子,椅子后边的墙上是一块木搁板,上边可以放放饭盒,可以放放暖水瓶,这个小搁板上,还有一小盒儿擦手的凡士林。有时候小围的母亲累了,就在这小屋里歇歇,喘口气。有时候回不去了,就在这间小屋里吃口饭。这间小屋里还放着一个小电炉子,一个洗脸盆子,墙上的钉子上还有一条洗脸的毛巾。小围的母亲把清洁搞完了,她进了她的那间小屋,老池就在外边等着她。老池抽了一支烟,又抽了一支烟,又抽了一支烟,小围的母亲呆在里边却一直没有出来。老池不放心了,他敲敲门,听听里边的动静,然后把门拉开了。小围的母亲坐在那张椅子上,两只手攥着一条毛巾死死捂着嘴,她不让自己哭出声,她要把自己的哭声都捂回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老池又把门关上,站在外边等着,鼻子忽然很酸。
隔一会儿,老池扔掉烟头儿,又把门打开,小声说:“嫂子,嫂子,咱们走吧?”
小围的母亲哽咽着说不出话,摇摇手,又摇摇手。
老池只好再把门关上,继续等。
又隔了一会儿。擦了脸,小围的母亲从里边出来了。这时医院里的人已经多了起来,窗玻璃上的霜开始融化了。可以看到外边有人过来了,有人过去了,又有人过来了,这几天,医院里的病人特别多。
从医院里往外走的时候,小围的母亲像是突然得了重感冒,鼻子堵得厉害,她对老池小声说老周真不知道?真不知道。老池说。老周的脾气,把实话对他说了吧,不说他不会回的。小围的母亲说,不告诉老周,老周这个人肯定死也不肯回。小围的母亲说自己已经想了好长时间了,这一回一定要让老周回家,小围那边,就对他说给他找了个继父,不能说别的。
“这件事,只要不让小围知道。”
“那就把实话告诉老周?”老池说。
“只要不让小围知道就行,老周就担心这个。”小围的母亲说。
“不会记事吧,你儿子,不会记起那件事吧?”老池说。
“他那会儿才5岁,不会。”小围母亲说。
“有人就记事早。”老池说。
“小围不会。”小围母亲说。
“你说应该把真话告诉老周?”老池说。
“老周是个什么人你还能不知道?”小围母亲说,不告诉他得了什么病,他就不可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