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围的母亲吃惊地看着老池:“他往肚子里咽牙刷?8支?”
“老周是怕连累了孩子。”老池又说。
“咝———他*的!”
“往肚子里咽8支牙刷?”小围的母亲吓坏了,结结巴巴说,哪,哪,哪一年?
“你儿子得紫癜那年,老周说他不想再活了。”老池说你们家的事我都知道,老周什么都跟我说,我什么也都跟他说。我老婆跟我离了,她又嫁人了。
小围的母亲想起来了,那年小围是住了院,得了急性紫癜,腿上长满了紫瘢,但她不得不让小围出了院,她实在是没钱让小围住院,她到处去借钱却到处借不到。这事她对老周说了,她一点点办法都没有了,她只好到白流水去找老周,她没办法不对老周说,因为小围是他的儿子。她对老周说她都想到医院里去卖血或者是卖一个肾,可医院里的人说还从来没见过有女人卖血的,就没买她的血。但医院和白流水那边的人为她捐了款,虽然没有多少钱,但让人觉得那么温暖。关于小围的病,直到现在,她心里都没数,不知道好彻底没有。所以她总是为小围担心,总是怕他感冒了或者是累着了。但当时她不知道老周在里边都快要急疯了,都快要崩溃了,他用头撞墙,他说他都想越狱了。
小围的母亲要哭出来了,但她没哭。
小围的母亲又抱着褥子顶着猛烈的西风回了家。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围朝外望望:怎么又没来?
小围看到母亲的眼里忽然有了泪水,泪水在眼里打转儿。
“出什么事了?”小围问。
“没事。”小围母亲说,放下褥子,把手放炉筒子上焐焐,又说:水都开了多长时间了?快下饺子吧。又说:你女同学饿了吧。又说:是医院那边有人得了要命的病,没几天了,好好儿的一个人,没几天了?没几天了,没几天了。说着,她眼里的泪水已经掉了下来。
“这个人真操蛋!”小围小声说。
“不许你这么说他!”小围母亲说,她的手已经暖和了过来。
“他有什么了不起!”小围说。
“他———”小围的母亲张张嘴,下饺子吧,下吧。
“妈您以后不许再找他。”小围小声说这个世界上男人太多了,又不是他这么一个,说自己已经对这个人太不满了,虽然还没有见面,这么冷天,您一次次去,他一次次不来,什么意思……
小围母亲不再说话,把饺子下了,一下一下用那个小铜漏勺捞锅里的饺子,要不是小围的女同学在,她也许真要大哭一场了。
“别出什么事才好。”小围母亲在心里说。
煮好饺子,小围的母亲围上围巾又出去了,说是出去买袋儿蒜蓉酱,她站在院门口张望了又张望。她想不到儿子也跟了出来,“这个人,他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子小围站在她身后说。
8
才几天工夫,年还没有过完呢,老周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小围的母亲又去了几次白流水。但那边是音讯全无。小围母亲往老家那边打了几次电话,老家那边也说没见到老周。能去什么地方呢?小围的母亲现在是走着站着都在想老周可能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他好不容易从里边出来了,整整15年了,他又去了什么地方?小围又回学校去了,小围的母亲对着那台黑白电视发呆,炉子上煮糯玉米的锅“咕嘟,咕嘟”冒着气。电视一闪一闪,但小围的母亲根本就看不进去里边在演什么。她把电视的音量调到最低,她的耳朵听着外边,外边一有动静她都会马上站起来。或者,她会一直走到院子外边去,也许老周这时候就在外边转来转去?他知道儿子小围只有星期六日才会回来。所以,星期一到星期五随便哪一天他都能回来,只要他愿意。
“也许老周这时候就在外边。”小围母亲一次次对自己说。
小围的母亲一次次地出去,一次次地失望,人呢?外边人来人往,可就是没有老周。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围的母亲照例天天都要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她就要赶在医院上班前把清洁工作做完了。先把门诊走廊用拖把擦一遍,然后再擦住院病房,她是先擦后扫,然后才是卫生间,然后是水房。医院里其实数水房最脏,人们在这里又是洗痰盂又是洗饭盒,什么脏东西都要往这里倒。做完医院的清洁她接着就去送报和送奶。然后,就是上街去卖糯玉米,糯玉米都是头天晚上煮好的,在锅里焐着,放点糖精越焐越黏糊好吃,她卖糯玉米是一边走一边吆喝。到了下午,她会再去取些糯玉米回来煮,煮好了焐在那里第二天再卖。
这天,小围的母亲去医院了,擦走廊地板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那里朝这边张望。后来这个人朝她喊了一声嫂子,又喊了一声,小围的母亲还是没回过神来,最近她脑子里一直恍恍惚惚。这是谁呢?什么人?喊谁?小围母亲看看自己身后。
“是不是周嫂子?”这个人过来了,站在自己身边了。
“我是老池。”这个人又说,木器厂的老池。
老池的鼻子红红的,虽然快出正月了,但西北风还很凛冽。
“我找了好几个医院才找到你。”老池又说。
“老池!”小围母亲的脑子突然清亮了,眼睛也亮了起来。
“光线真他妈太暗。”老池说医院走廊该安大一点儿的灯泡,这还不把病人撞墙上。
小围母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激动地问,“是不是老周有下落了?”
“对。”老池说他找她就是为了老周的事。
“老周回厂子啦?”小围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