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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酒

时间:2016-08-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曾衍东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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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人万秋池,工诗文,豪于饮。饮少,为诗文辄艰涩,饮能尽其量,则下笔有神,文异水而涌泉矣。穷于遇,世无知者。值闱中酒禁綦严,不得携杯酌往,一畅其志,遂屡踬名场。然性酣曲蘖不顾也。继且饮资匮乏,无所为谋,往往去衣去食。
  
  一日游郊外,见一人坐石上,倚巨罂,瓢而饮,酣笑自得,旁若无人。万涎之,曰:“饮士无伴,孤哉孤哉!”其人曰:“子欲饮乎?先酬以文。”万曰:“身将饮,焉用文之?”乃假瓢而吸,顷刻告罄。万呼曰:“酒之兴也,其于中古乎?饮酒者,其有忧患乎?屈原宜醉而独醒,故沉汩罗而不悔;李白宜醒而长醉,故溺采石而不辞。山石之贵,吾弗为之;嵇康之祸,庶几免失。阮籍胸中块垒,自取浇焉;刘伶醉后吱唔,妻难戒也。谢朏告弟,此中惟宜饮酒;袁种谓盎,但云日饮几何。古之人皆然,如之何而不饮?予岂好饮哉?予不得已也。”其人喜曰:“饮者也!”
  
  遂与订交,问其姓名,曰:“公孙氏,字伯雅。”期以诘朝,相与痛饮。如是者,常相过从,遂无虚日。公孙问万曰:“有舍宇否?”万曰:“聊蔽风雨。”公孙曰:“我当移樽就教,庶几卜昼而兼卜夜也。”是夕,伯雅至。万曰:“我贫不能为酒,奈何?”伯雅指几上何书,万曰:“醉中草耳。”伯雅展读,至《红梅花赋》,曰:“此篇可酿一罂,以尽今宵之乐。”万不之信。公孙令汲泉一器,投以赋稿,斟之杯中,沉碧芳香,不同凡酒。万狂喜,味之微觉酸苦。伯雅曰:“苦为上,辣次之,酸又次之,甜斯下矣。然亦足药为文之病也。”万曰:“古人之文,胜我者多,皆可为用乎?”伯雅曰:“为陈言务去之,其精气皆久耗矣。足下文,只一半可用,余则糟粃,即成之,亦索然无味耳。虽然,靠此区区心血,安能填我二人溪壑?且有旨酒,必得佳肴,焉得瓮中常满,杯底不空,取不穷而用不竭,若水之原原来?计惟以是子母权之,乃可为常,否则锦囊不足恃也。”
  
  公孙乃于临市筑一小楼,挂青帘焉。一时沽者饮者接踵相望,咸啧啧为饮中第一之楼。夜则二人杯盆错杂,倚栏豪吟,相与枕藉乎其中。偶有佳作,即成醇醴。伯雅又以二人寂寞,呼弟仲雅、季雅至,从此四痤不虚,满浮大白。尝于更阑月上,谈宴衷怀,无不倾倒。仲雅忽曰:“万兄年四十,尚未占凤。吾有一婢,名婪春,年及笄,颇不俗恶,诚未敢以文君自诩,但作当炉人甚妙,更善酿事。”万起谢。逾夕,季雅携一婢来,见万展拜。万见女美无伦比,真如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嫣然欲绝。万就内寝,伯雅楼居。仲季时往来其间。婪春自入厨后,司酒政,指点渑醑,法无不备。又或投以名花,杂以异香,液为琼玉,滴以珍珠,并各标题名目。有一种丰亭白者,昧之多脂粉香,此婪眷自为也。婪春曰:“吾之为酒也,砚田以种之,墨池以漉之,笔花以灌之,书仓以储之。又使刘,李诸仙,拍浮其中,岂仅淳于、高阳之徒狂饮一石哉?”
  
  一日,楼中有饮者至,豹头虬须,呼酒频频,几尽百盏。既而使酒骂坐,拍案惊人。时伯雅已作醉乡侯,闻喧出曰:“何物伧楚,饮吾酩而噂沓为?”饮者掀须曰:“吾饮乎尔,敢醉吾乎?”伯雅倾倚而前,欲与之较。饮者大吼,奋拳一击,伯雅仆地,成一铜爵。饮者怀之,下楼欲去。季仲趋而出,跪乞其还。饮者怒,从袖中掷出石阶上,铛然裂而为二。仲、季惊惧,亦遂杳然。回顾饮者,已不知其所往。万拾爵归而合之,款识完好,上有箴曰:“无怒恶,无思虑。辑尔颜,柔尔气。君子欢焉,小人是戾。汉初平三年,伯雅之箴。”万告婪春,婪春泣曰:“物之成毁,各有其时。乃知一齐彭殇,皆为妄作。伯雅其亡乎!”乃作醮祭而招之,曰:
  
  呜呼!伯雅,尔为才子,奈何碎首于阁下;尔非美女,奈何坠身于楼头?尔何不邀鸿门之赐,而适类钓台之会?奈之何濡首不戒,腐胁痛伤。我登糟邱之上,呼曰:魂归来兮,吾知其一滴九泉,举杯对月而骑鲸。吁嗟乎!如范亚父之撞玉斗,岂淮南王之遗金臼?
  
  后仲雅、季雅皆绝迹焉。万诘婪,婪亦不答。
  
  婪育一子,名衡,亦能传其业。万年七十四卒。婪送葬之墓,哭于旁,遂殁。咸以为仙。次年春,万墓旁发芍药一枝,洁白可爱,名为婪尾春者是也。至今狁传成都佳酿,盖万之遗制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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