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贤的脑子里轰然一响,麻木了,她自己觉得已经站立不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嘴唇和牙齿紧紧咬在一起,舌头僵硬了。
“甭胡思乱想!回去和勤娃好好过日月!他打土坯你花钱,好日月嘛!”杨老师用十分明显的哄骗的口气说着,悄悄地告诉她,“我今年国庆就要结婚了,我爱人也是教员……”
他和她“不过是玩玩”!她成了什么人了?她至今身上背着丈夫勤娃和父亲吴三抽击过的青伤紫迹,难道就是仅仅想和他玩一玩吗?她硬着头皮,含着羞耻的心,顶过了县文教局女干部的查问,就是要把他包庇下来,再玩一玩吗,玉贤可能什么也没有想,却是清清楚楚看见那张曾经使她动心的小白脸,此刻变得十分丑陋和恶心了。
“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特别是你没有给调查人说出来……”杨老师这几句话是真诚的,“我……给你一点钱……你去买件衣衫……”
玉贤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侮辱,一口带着咬破嘴唇的血水,喷吐到那张小白脸上,转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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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月亮正南,银光满地,田野悄悄静静。
玉贤坐在一棵大柳树下,缀满柳叶的柔软的枝条垂吊下来,在她头上和肩上摆拂。面前是一口装着木斗框架的水井,应该结束自己的生命了!一低头,一纵身,什么都不要想了!
也许明天早晨,菜园的主人套上牲畜车水的时候,立即就会发现她……十里八村的男人女人,就该有闲话好说了。啊啊!她将作为一个坏女人永远留在村民们的印象里……
她忽然想到了阿公,那个在她过门不到两月时光就把“金库”交给儿媳掌管的老人,小河一川能数出几个这样老好的老人呢!多少家庭里娶下媳妇,父子,兄弟,妯娌闹仗分家,不都是为着家产和金钱吗?她太对不住阿公了,如果能见一面,她会当面跪下,请求老人打她。那样,她死了,会轻松一些。
她想到勤娃了。他笨手笨脚,可搂起她的双臂是那样结实。他讷口拙舌,可说出的话没有一句是空的。他从外村打土坯回来,嘿嘿笑着,从粗布衫子的大口袋里头掏出钱来,很放心地交到她手上,看着她再装到阿公交给她的那只梳妆盒子里……
她对不起阿公和勤娃。她没脸面再去盯一眼这样诚心实意待她的人。她应该立即跳进井里去!
她对不住阿公和勤娃。应该在离开阳世的时候,对自己已经觉悟到的错事悔过,补一补心,再死也不迟啊!
她站起来,冷漠地盯一眼透着月光的井水,离开了,她从田间的小路重新走上官路,从桑树镇上穿过去,直接回家,免得回到娘家,父亲没完没了的责问,死了也该是康家的鬼!
玉贤走到桑树镇上了,街上已经空无人迹。经过客栈门前的时候,门口围着一堆人,嘻嘻哈哈,哄哄闹闹。她不想转过头去,这个客栈,早听人说过,是个乌七八糟的地方,丁串串开栈挣钱,婆娘卖身子挣钱。
“哎呀!喝了醋就醒酒了!”
“灌!”
“把鼻子捏住!”
又是什么人喝醉了,玉贤走过去了。
“我——不——喝!”
玉贤听到被灌着醋的喝醉了的人的吼声,猛然刹住脚怎么像是勤娃的声音呢?
“毒——药——”
这回听真切了,是勤娃。天哪!他怎么跑到这个鬼栈里来了呢?她的心紧紧地收缩下沉,意识到她害得勤娃变成什么人了!
玉贤折回身,跑到人堆前,拨开围观的人堆;从门里射出的马灯的亮光里,看见勤娃被一个人紧紧挟住,丁串串正给他嘴里灌醋。勤娃咬着牙,闭着眼,醋水撤了一脸一胸膛,满身泥上。玉贤一下扑上去,抱住勤娃,哭喊出来:“我的你呀……”
丁串串和众人停住手,议论纷纷。
玉贤扯起衣襟,擦了勤娃的脸,抓住一只胳膊,架在她的脖子上,另一只手紧紧搂住勤娃的腰,几乎把那沉重的身躯背在身上,拽着拖着,离开丁家栈子,走上了官路……
1982年9.18-11.3写改于灞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