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旦点了头,对鬼子身后的陈玉茗点了下头,他一枪托砸晕了鬼子将军。“给他换上鬼子兵的衣服,嘴堵好,麻袋片在车厢里盖了。”
“赶紧吧,去机场和连长汇合,剩下的别玩了,利索点儿……”老旦向几辆汽车走去,头也不回地说。身后传来弟兄们的怪叫,他们定是蜂拥上去,用刺刀和匕首乱扎着鬼子,拿皮鞋踩着他们的脸。他又听到哗啦啦的声响,然后就是腾的一声。老旦惊诧回头,见那些鬼子个个成了火球,一个个正在地上打滚。战士们纷纷向后退去,抽着烟彼此说笑。
“都别开枪,烧!活活烧死他们!”喊叫的是侦察兵大鹏,是宪兵部队剩下的战士。他站在那里端着刺刀,活像阴间溜出来的刽子手。
汽车和装甲车都能用,弟兄们雀跃地上了车,八辆宽大的敞篷军用卡车和两辆装甲车发动起来,剩下的都被浇上汽油点着,老旦打头,车队飞速向机场开去。
杨铁筠这边同样进展顺利。老旦的车队快到时,一半飞机已炸成碎片。炸药不够,弟兄们就手雷汽油机枪一起上。指挥中心也被炸得一塌糊涂,里面还有人仗着坚固的工事顽抗着,几个想把手雷扔进机枪眼儿的战士倒下了。战士们搬过汽油,从房顶的通风孔灌进去,火柴往里一丢,几个枪眼儿就冒出火和惨叫。机场亮如白昼。两架敌机斜斜地掠过头顶,定是刚完成任务回来。他们想必看到奇怪的一幕:机场上一架架飞机点着了,上百个战友推着汽油桶在烧飞机,汽车在跑道上烧,不长的跑道烟尘弥漫,炸得坑坑洼洼,烂东西堆得满坑满谷,端的无法降落,想稍微飞低一点瞅瞅,装甲车上的机枪就打上来,它们赶紧掉头飞走,摇着头去两百公里外的机场,油箱里没多少货了,天皇保佑它们别掉进山里。
见老旦得胜而归,伤亡很小,还捉了个将军,杨铁筠大喜过望。老旦站在装甲车的后座上,威风凛凛,颇有不可一世的得意。他和杨铁筠热烈拥抱,见机场被他们折腾得稀巴烂,老旦笑得眼睛都双眼皮了。杨铁筠让战士们搬上一挺重机枪和几架轻机枪,催促大家赶紧上车。
“老旦,真格的才刚开始……咱们在敌后百多公里的中心地带,几个方向的鬼子一定正往这儿增援呢。”杨铁筠一点没笑,揪着老旦上了车。
按计划,水稻突击连向东南方向一条小路撤退,沿途有两个村庄,就算有鬼子,也尽量不要冲突,能骗就骗过去,骗不过去就打,打也不纠缠,没有命令不许开枪,不许下车不许说话。几个伤兵运在车上,虽然止了血,但能不能顶得住,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弹药补足,几个宪兵弟兄把机枪架在车头开路,二子载着杨铁筠和老旦在第二辆,车队迅速向东南方向开去。
老旦和杨铁筠坐在车后座,二子开着车,小鲁抱着机枪坐在副驾,一声不吭地看着前面。
“连长,你说那鬼子……也是想老婆孩子了吧?”二子回头问。
“鬼子也是人,他们也是被骗来打仗的。”杨铁筠说完这话闭了嘴,可能是觉出这个“骗”字很不合时宜,就改口道,“鬼子受的都是军国主义教育,是用武士道训练出来的亡命徒,他们把天皇视为神明,都盼着死后能在靖国神社有个灵位……他们不怕死,就是怕没有荣誉和归宿。”
“啥社?”二子没听懂。老旦也没听懂,但二子嘴更快。
“靖国神社,就像咱的……祠堂,但又不太一样,我去过两次,日本人把那里当作归宿。”
“连长,你好像在给鬼子……说好话哩?”二子歪着头问。
“是吗?”杨铁筠哼了一下,“开好你的车。”
“是!连长说的对,今天砍了几个鬼子,觉得他们不像冲锋的时候那么凶,尤其是……掏照片这个。”
“什么照片?”杨铁筠被逗起好奇。二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过来,老旦接过来和杨铁筠看,小鲁打亮一支手电。照片上,穿着军装的鬼子抱着个梳辫子的女孩,女孩略带害怕地低着头,手里攥着个不知公母的布娃娃。旁边的女人穿着和服紧挨着他,定是他的老婆,这全家福里的鬼子毫无杀气,温和如穿着军装的羊倌。
“真不该看这照片,挺不舒服的。”二子轻轻地说,他刚才砍下了这鬼子的头。杨铁筠看了看没说话,把照片给了老旦。
“他老婆挺好看的。”小鲁伸过脸说。老旦推回他的头,把照片递回给二子说:“留着吧?”二子接了,却没揣回去,在手里握捏了片刻,只向上一抛,让它飘到夜风里去了。照片飞进月光,扑棱棱如油灯上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