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锋大怒,身子三起三落,已跃到小红马身后,伸手来抓马尾。郭靖没料想他来得如此迅捷,一招“神龙摆尾”,右掌向后拍出,与欧阳锋手掌相交,两人都是出了全力。郭靖被欧阳锋掌力一推,身子竟离鞍飞起,幸好红马向前直奔,他左掌伸出,按在马臀,借力又上了马背。
欧阳锋却向后倒退了两步,由于郭靖这一推之力,落脚重了,左脚竟深陷入泥,直没至膝。欧阳锋大惊,知道在这流沙沼泽之地,左脚陷了,若是用力上拔提出左脚,必致将右脚陷入泥中,如此愈陷愈深,任你有天大本事也是难以脱身。情急之下横身倒卧,着地滚转,同时右脚用力向空踢出,一招“连环鸳鸯腿”,凭着右脚这一踢之势,左足跟着上踢,泥沙飞溅,已从陷坑中拔出。
他翻身站起,只听得郭靖大叫“蓉儿,蓉儿!”一人一骑,已在里许之外,遥见小红马跑得甚是稳实,看来已走出沼泽,当下跟着蹄印向前疾追,愈跑足下愈是松软,似乎起初尚是沼泽边缘,现下已踏入了中心。他连着了郭靖三次道儿,最后一次在数十万人之前赤身露体,狼狈不堪,旁人佩服他武艺高强,他自己却认为是生平的奇耻大辱。此时与郭靖单身相逢,好歹也要报了此仇,纵冒奇险,也是不肯放过这个良机,何况黄蓉生死未知,也决不能就此罢休,当下施展轻功,提气直追。
这番轻功施展开来,数里之内,当真是疾逾奔马。郭靖听得背后踏雪之声,猛回头,只见欧阳锋离马尾已不过数丈,一惊之下,急忙催马。
一人一骑,顷刻间奔出十多里路。郭靖仍是不住呼叫:“蓉儿!”但眼见天色渐暗,黄蓉出现的机缘愈来愈是渺茫,他呼喊声自粗嘎而嘶哑,自哽咽而变成哭叫。小红马早知危险,足底愈软,起步愈快,到得后来竟是四蹄如飞,犹似凌空御风一般。汗血宝马这般风驰电掣般全速而行,欧阳锋轻功再好,时刻一长,终于呼吸迫促,腿劲消减,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小红马身上也是大汗淋漓,一点点的红色汗珠溅在雪地上,鲜艳之极,颗颗蹄印之旁,宛如开了朵朵樱花。
待驰到天色全黑,红马已奔出沼泽,早把欧阳锋抛得不知去向。郭靖心想:“蓉儿的坐骑无此神骏,跑不到半里,就会陷在沼泽中动弹不得。我宁教性命不在,也要设法救他。”他明知黄蓉此时失踪已久,若是陷在泥沙之中,纵然救起,也已返魂无术,这么想也只是自行宽慰而已。他下马让红马稍息片刻,抚着马背叫道:“马儿啊马儿,今日休嫌辛苦,须得拚着命儿再走一遭。”
他跃上马鞍,勒马回头。小红马害怕,不肯再踏入软泥,但在郭靖不住催促之下,终于一声长嘶,拨刺刺放开四蹄,重回沼泽。它知前途尚远,大振神威,越奔越快。
正急行间,猛听得欧阳锋叫道:“救命,救命。”郭靖驰马过去,白雪反射微光下只见他大半个身子已陷入泥中,双手高举,在空中乱抓乱舞,眼见泥沙慢慢上升,已然齐胸,一抵口鼻,不免窒息毙命。
郭靖见他这副惨状,想起黄蓉临难之际亦必如此,胸中热血上涌,几乎要跃下马来,自陷泥中。欧阳锋叫道:“快救人哪!”郭靖切齿道:“你害死我恩师,又害死了黄姑娘,要我相救,再也休想。”欧阳锋厉声道:“咱们曾击掌为誓,你须饶我三次。这次是第三次,难道你不顾信义了?”郭靖垂泪道,“黄姑娘已不在人世,咱们的盟约还有何用处?”
欧阳锋破口大骂。郭靖不再理他,纵马走开。奔出数十丈,听得他惨厉的呼声远远传来,心下终是不忍,叹了口气,回马过来,见泥沙已陷到他颈边。郭靖道:“我救你便是。但马上骑了两人,马身吃重,势必陷入泥沼。”
欧阳锋道:“你用绳子拖我。”郭靖未携带绳索,转念间解下长衣,执住一端,纵马驰过他身旁。欧阳锋伸手拉住长衣的另一端,郭靖双腿一夹,大喝一声。小红马奋力前冲,波的一声响,将欧阳锋从软沙之中直拔出来,在雪地里拖曳而行。
若是向东,不久即可脱出沼泽,但郭靖悬念黄蓉,岂肯就此罢休?当下纵马西驰。欧阳锋仰天卧在雪上,飞速滑行,乘机喘息运气。小红马骎骎■■,奔腾骏发,天未大明,又已驰过沼泽,只见雪地里蹄印点点,正是黄蓉来时的踪迹,可是印在人亡,香魂何处?郭靖跃下马来,望着蹄印呆呆出神。
他心里伤痛,竟忘了大敌在后,站在雪地里左手牵着马缰,右手挽了貂裘,极目远眺,心摇伸驰,突觉背上微微一触,待得惊觉急欲回身,只觉欧阳锋的手掌已按在自己背心“陶道穴”上。欧阳锋那日从沙坑中钻出,也是被郭靖如此制住,此时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禁乐得哈哈大笑。
郭靖哀伤之余,早将性命置之度外,淡然道:“你要杀便杀,咱们可不曾立约要你饶我。”欧阳锋一怔,他本想将郭靖尽情折辱一番,然后杀死,哪知他竟无求生之想,当即了然:“这傻小子和那丫头情义深重,我若杀他,倒遂了他殉情的心愿。”转念又想,“那丫头既已陷死沙中,倒要着落在他身上译解经文。”当下提着郭靖手膀,跃上马背,两人并骑,向着南边山谷中驰去。
行到已牌时分,见大道旁有个村落。欧阳锋纵马进村,但见遍地都是尸骸,因天时寒冷,尸身尽皆完好,死时惨状未变,自是被蒙古大军经过时所害的了。欧阳锋大叫数声,村中静悄悄地竟无一人,只有几十头牛羊高鸣相和。欧阳锋大喜,押着郭靖走进一间石屋,说道,“你现下为我所擒,我也不来杀你。只要打得过我,你就可出去。”说着去牵了一条羊来宰了,在厨下煮熟。
郭靖望着他得意的神情,越看越是愤恨。欧阳锋抛一只熟羊腿给他,说道,“等你吃炮了,咱们就打。”郭靖怒道:“要打便打,有甚么饱不饱的?”
飞身而起,劈面就是一掌。欧阳锋举手挡开,回了一拳。顷刻之间,两人在石屋之间打得桌翻凳倒。
拆了三十余招,郭靖究竟功力不及,被欧阳锋抢上半步,右掌抹到了胁下。郭靖难以闪避,只得停手待毙,哪知欧阳锋竟不发劲,笑道:“今日到此为止,你练几招真经上的功夫,明日再跟你打过。”
郭靖“呸”了一声,坐在一张翻转的凳上,拾起羊腿便咬,心道:“他有心要学真经功夫的诀窍,盼我演将出来,便可从旁观摩,我偏不上当。他要杀我,就让他杀好了……嗯,他刚才这一抹,我该当如何拆解?”遍思所学的诸般拳术掌法,并无一招可以破解,却想起真经上载得有一门“飞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