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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4)

时间:2016-12-1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杨志军 点击:
  杨急儿一把将他推开,欣赏地审视他:“老实人得不了大金子。得了大金子你就得小心点。只要我不死,井水照样犯河水。你走吧,明年我们再较量。看你是条汉子,我放过你的金子也放过你的命。”
  “明年?”张不三斜睨着他,用手指指脚下,“我在这里等你。”
  杨急儿爽朗地叫了一声“好”,然后指挥他的人奔赴黄金台。人群急速朝前移动,只有李长久磨磨蹭蹭落在了后面。杨急儿和张不三几乎同时朝他走去。咚一声,杨急儿一脚踢到他的腿腕里。他双膝着地,又赶快起来。
  “日奶奶的,用你的时候你就想溜,牲口,把我喂你的粮食吐出来!吐!吐不出来?那就跟我走。”
  李长久哀哀地说:“我走不动了。”
  “不死就得走,嫌我没给你鼻子上穿缰绳么?”
  李长久沉滞地挪动了步子。张不三上前将他拉住,对杨急儿说:“他不能去,他是谷仓人。”
  “管他是啥人,我雇的砂娃就得听我的。”
  “听你的?自己的巴掌不扇自己的嘴巴,他会跟你去抢谷仓人的金子?”
  “他敢不去,我把他宰了。”
  “好事还是大家匀着干,我替你动刀斧。”
  他盯着张不三想了一会,问道:“你想要他?”看张不三点头,他巴掌一伸,“拿钱来,不多,就一千。”
  “别把我往绝路上逼,我们明年还要见面。明年,我给你一千,不给钱就等于我抢了你的金子。”
  杨急儿沉吟片刻,又像刚才那样叫了声“好”,一掌拍在张不三肩上:“说定了,明年古金场的仗就由我和你打,你多吆几个伙计,肩膀上多扛几个头来。”
  “我的头一个就嫌多。”
  “嫌多就趁早送给我。”杨急儿说罢,看都没看李长久一眼,转身去追撵他的队伍。李长久像头被遗弃的牲口怔忡不宁地立着。张不三温和地说:“跟我走吧,有你的好去处。”
  这些日子听惯了训斥的李长久被张不三的温和吓了一跳,满腹疑窦地不肯迈步。张不三兀自前去,又回头微笑着向他招招手。这是人情的诱惑,李长久无法不让自己跟他去。他已经是一个丢了群的孤雁,在离开了群体就寸步难行的古金场,他就像庄稼渴望澍雨、饿虎渴望食物一样,渴望着一个平等自由的不再担惊受怕、不再忍受屈辱的人群。张不三给了他一丝忽明忽灭不可琢磨的希望。他跟在他身后,一步比一步迈得谨慎,似乎陷阱就在跟前。但他没有停下,身后是比陷阱更加可怕的孤独和寂寞。
  “驴妹子呢?”一见张不三回来,石满堂就焦灼地问道。
  “走了。”张不三冻得浑身打战,嘴唇哆嗦着,稀疏而细长的眉毛和睫毛受到白花花的冷霜的压迫,眼睛只好眯成一条缝,不时地眨动着。他身后的李长久蜷腿塌腰地操着两袖,脖子龟缩进了衣领,耸起的双肩上挑着两座晶体的雪峰。
  围子人簇拥到张不三身边,就像满天黑沉沉的雪雾环绕着一颗只在古金场放射黑光的太阳。走了?——所有人的眼窝里都汪汪地荡起困惑和怜惜。张不三那张比天色还要凶险的脸上卷起一阵紫色的风潮,沉重地点头:
  “她走了,去找谷仓人了。”
  他话刚说完,就被石满堂撕住了衣服:“走了?她咋就走了?”
  惨云低伏,阴风好一阵猛刮。他不再吭声。石满堂急了,双手使劲将他摇撼,摇得张不三暴跳起来,一把推开石满堂。石满堂忧心如焚,连连跺脚,继而定住了,直视张不三,两眼幽深得如同古金场的黯夜:“好!你不管她了,那我就去管。我撕不碎谷仓人就不回围子村。”他扭身就走,挥动胳膊让人群给他闪开了一条路。宋进城跳过去拦腰将他抱住,却被他旋腰甩出老远,他自己也差点倒在地上。雪尘排浪一样从地上掀起,喧叫在他的脚前脚后。谁也没有再去阻拦,似乎觉得他就应该这样大义凛然地去复仇,去夺回驴妹子,或者说,应该义无反顾地去送死。围子人肃然而立,静悄悄地向远去的石满堂行着注目礼。这时,传来了张不三威严的好比老天爷释放惊雷闪电的声音:
  “点火!谁不让我们挖出金疙瘩,谁就别想走出古金场。”
  他自己上前,也像杨急儿那样朝李长久的腿腕踢去。可没等他踢着,李长久就扑腾一下跪倒了。人们这才注意到张不三带来的这个缩头缩脑的陌生人。
  “大哥……”
  “你们放水,我们放血,看谁来得利索。把这个谷仓人给我绑起来,绑!快绑!脱光了绑!”
  人们扑向李长久。李长久生怕来不及磕头求饶,飞快地将头捣向雪地,却被一只更加神速的大脚狠狠地踩住了脖颈。
  几个壮汉在绑人,一大群人在准备点火。篝火又一次升起来。桦树林奉献的枯枝败叶使火苗顷刻变得无比激愤,跳跃着步步窜高,不尽的焰火滚滚地飞上天空,忽啦啦啦的,摧绽了张不三脸上那几壑历史的曲折。他迎着风雪朝天仰望,突然过去,在手扶拖拉机上哗啦哗啦地扒开一些烙好的干粮,从最下面拉出一袋面粉,又拿过一把铁锨,朝面袋铲去。白花花的面粉冒烟似的从裂口往外窜着。他觉得这样还不过瘾,丢开铁锨,双手攥住面袋裂口,一撕两半,举起来朝空中挥舞。别的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拖拉机上的所有面粉尽情洒向天空。霎时,荒风变作了白浪,雪粉和面粉合在一起,共同创造着一个恐怖的缟素世界。退路已经不存在了,没日没夜操劳过的粮食,又被他们亲手葬送给了荒野。他们不是不打算吃饭,要吃就吃谷仓人的,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再用他们的油拌着他们的面在青石板上烙大饼。
  围子人的心灵黑箱又一次打开了。一番激扬蹈励的表演之后,他们围住了篝火。篝火边躺着李长久,光溜溜一丝不挂的身子上,横七竖八地缠绕着绳索。惊悸加上暴力的肆虐,他已经昏迷不醒。握刀在手的张不三蹲下去,揪起他那疲软了的雄性的性征,拉皮条一样揪得长长的,一刀剁去,那皮条就整个儿萎缩在了他手中。他拎着在眼前晃晃,扬头问道:“谁吃?”没有人回答,他便扔进了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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