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拿着一个空瓶子和一根竹筷子,轻轻走进惠安馆,推开
跨院的门,院里那棵槐树,果然又垂着许多绿虫子,秀贞说是吊死
鬼,像秀贞的那几条蚕一样,嘴里吐着一条丝,从树上吊下来。我
把吊死鬼一条条弄进我的空瓶里,回家去喂鸡吃,每天可以弄一瓶
。那些吊死鬼装在小瓶里,咕囊咕囊地动,真是肉麻,我拿着装了
吊死鬼的瓶子,胳膊常常觉得痒麻麻的,好像吊死鬼从瓶里爬到我
的手上了,其实并没有。 我在把吊死鬼往瓶里装的时候,忽然
想到了妞儿,心里很不安。她昨天又挨揍了,拿了两件衣服偷偷地
找我,进门就说:
“我要找我亲爹亲妈去!”她的脸有一边被打得红肿了。
“他们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到齐化门,再慢慢地找。”
“齐化门在哪儿呢?”
“你不是说你也知道那地方吗?”
“我是说我好像做梦梦见过那地方的。”
妞儿把两件衣服塞在西厢房的空箱子里,很有主意地抹干了眼
泪,恨恨地说:
“我非找着我亲爹不可。”
“你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吗?”我真佩服她,但觉得这是一件
太大太大的事。
“我一天一天地找,就会找到我亲爹跟我亲娘。他们的样子我
心里知道。”
“那么”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我一点主意也没有。
妞儿临走的时候说,她不定哪天就要偷偷地走了,但一定会先
来这里跟我说一声,并且带走存在这里的两件衣服。
我昨天一直在想妞儿的事,心里很不舒服,晚上就吃不下饭了
,妈妈摸摸我的头说: “好像有点热,不吃也好,早点去睡。
”
我上了床,心里还是不舒服,又说不出,就哭起来了,妈妈很
奇怪,她说:
“哭什么?哪儿不舒服?”我不知怎么一来竟哭着说:
“妞儿她爸爸啊……”
“妞儿她爸爸?怎么啦?她爸爸怎么着你啦?”宋妈也过来了
,她说:
“那个不是东西的,准是骂了我们英子了,还是打了你啦?”
“不是!”我忽然觉出我说了什么糊涂话,便撒赖地哭喊:“
我要找我爸爸!”
“是要找你爸爸呀!唉!吓人!”宋妈和妈妈都笑了。妈妈说
: “你爸爸今天去看你叔叔,回来得晚点,你先睡吧!”她又
对宋妈说:“英子一生下来,就给她爸爸惯的,一不舒服,爸爸抱
着睡。”
“羞不羞?”宋妈用一个手指头划我的脸,我不理她,转过脸
冲着墙闭上眼睛。
今天我早晨起来就好得多了,不像昨天那样不安心。但是现在
又想起妞儿,手里不由得停止了捉虫子的工作,呆呆地想,不知道
什么时候,妞儿就会离开我。
我把瓶子扔在树下,站起来走到窗下向里看。秀贞正在里屋床
前的一把兀凳上坐着,面向着床,我只看到她那小平板儿似的背影
,辫子也没梳好。她比手划脚,又扬手哄苍蝇,其实哪里有苍蝇?
我轻轻地走进屋里,在外屋桌旁靠着,傻看她在干什么,只听她说
: “我准知道你昨儿晚上没吃饭就睡觉了,是不是?那怎么行
!”
咦!真奇怪,秀贞怎么知道我昨晚没吃饭就睡觉了呢?我倚在
里屋的门框说:
“谁告诉你的?”
“啊?”她回过头来看见我愁眉不展的样子,很正经地对我说
:
“还用人告诉我吗?这碗粥一动也没动呀!”说完指着床旁茶
几上的一个碗和一双筷子。
我这才知道秀贞说的不是我。自从天气暖和了,打开一向深闭
的跨院门以后,秀贞就一天到晚在这两间屋里出出进进,说着那我
又懂、又不懂的话。最先我以为是秀贞跟我玩“过家家儿”,后来
才又觉得并不是假装的事情,它太像真事了! 秀贞又向着那空
床发呆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轻手轻脚地拉着我走到屋外来,小
声地说:
“睡着了,让他睡去吧!这一场病也真亏他,没亲没故的!”
外屋书桌上摆着那缸春天买的金鱼,已经死了几条,可是秀贞
还是天天勤着换水,玻璃缸里还加了几根水草,红色的鱼在绿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