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由下水来了三个挑油篓子的年青人,到得坳上都放下了担子,坐下来歇憩。老水手守坳已多年,人来人往多,虽不认识这几个人,人可认识他。见老水手编制的玩意儿,都觉得十分灵巧。其中之一就说:“老伙计,你这篮子做得真好,省里委员见到时,会有奖赏的!”
老水手常听人说“委员”,委员在他印象中可不大好。就象是个又多事又无知识的城里人,下乡来虽使得一般乡下人有些敬畏,事实上一切所作所为都十分可笑。坐了三丁拐轿子各处乡村里串去,搅得个鸡犬不宁。闹够了,想回省去时,就把人家母鸡、腊肉带去做路菜。告乡下人说什么东西都有奖赏,金牌银牌,还不是一句空话!如今听年青油商说他编的篮子会有奖赏,就说:“大哥,什么奖赏?省里委员到我们镇上来,只会捉肥母鸡吃,懂得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另一个油商信口打哇哇说:“怎么不奖赏?烂泥人送了个二十六斤大萝卜到委员处请赏,委员当场就赏了他饭碗大一面银牌,称来有十二两重,上面还刻得有字,和丹书铁券一般,一辈子不上粮,不派捐,不拉夫,改朝换代才取消!”
“你可亲眼看见过那块银牌?”
“有人看过摸过,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夭夭听到这种怪传说,不由得不咕喽咕喽笑将起来。
油商伙里却有个人反驳说:“哪里有什么银牌?我只听说烂泥乡约邀人出份子,一同贺喜那个去请赏的,一人五百钱,酒已喝过了,才知道奖牌要由县长请专员,专员请委员,委员请主席,主席请督办——一路请报上去,再一路批驳公文下来,比派人上云南省买金丝猴还慢得多!”
原先那个油商,当生人面前输心不输口,“哪会有这种事,我不信。有人亲眼看过那块大银牌,和召岳飞那块金字牌一个式样,是何绍基字体,笔画肥肥的。”
“你不信,倒相信那奖牌和戏上金字牌一样。奖牌如果当真发下来,烂泥人还要出份子搭牌坊唱三天大戏,你好看三天白戏。”
“你知道个什么,狗矢柑,腌大蒜,又酸又臭。”
那伙计喜说笑话,见油商发了急,索性逗他说:“我还听人说戏班子也请定了,戏码也排好了,第一天正戏:《卖油郎独占花魁》,请你个不走运的卖油郎坐首席。你可预备包封赏号?莫到时丢面子,要花魁下台来问你!”
老水手插嘴说:“一个萝卜能放多久?我问你。委员把它带进县里去,老早就切碎了它,炖牛肉吃了。你不信才真怪!”
几个人正用省里来的委员为题目,各就所见所闻和猜详到的种种作根据,胡乱说下去。夭夭从旁听来,只抿着个小嘴好笑。
坳前有马项下串铃声响,繁密而快乐,越响越近,推测得出正有人骑马上坳。当地歌谣中有“郎骑白马来”一首四句头歌,夭夭心中狐疑:“什么人骑了马来?莫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