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搂住他,就像搂着我自己的一切,我把眼泪全都蹭到了他身上。那一刻我觉得我真的爱上了他。他怎么那么好啊。我真有福气啊。他简直就是我的恩人啊。
于是我告诉他,孩子不在了,我妈瞒着我,把孩子送给了一个没有孩子的远房亲戚,至今我都不知道在哪儿。因为这个,我和我妈赌气,跑出来打工的……
松林说,别难过了,你要喜欢孩子,我们自己生,我们结婚后生好多孩子。
听到这话,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说,我们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
松林吃了一惊,推开我说,孩子?现在?我和你的?
我用力点头。
他茫然地说,啊,那怎么办?
我说,如果要生下来的话,我们就得结婚。如果不能结婚,我得把他做掉。
他紧张地说,别别。不能做掉。那太不人道了。生下来。我们结婚?好,我们结婚。我们结婚。
他重复着,自言自语着,把我抱上了床。
没想到那么难那么难的问题,竟迎刃而解了。
看来松林对我的爱,的确比我感觉到的要多一些,深一些。
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同吧,那天晚上我特别有激情,让松林终于把“我喜欢”改成了我爱你。他说,我爱你。我要好好地爱你。
我在爱意浓厚的空气中沉沉睡去。
松林的离去很平常,可以用上那个词了:波澜不兴。在我彻底跟他讲述了过去之后,他还如以往一样跟我过了一段日子。我们还商量过结婚日期,商量过去租间大点儿的房子,甚至商量过给孩子取名字。我的名字里有草,他的名字里有树,所以我们打算叫孩子葳蕤。很兴旺的意思。
但是有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松林不见了。和他同时不见的还有他的衣物。
他留下一封信。信很短,寥寥几句,大意是说,这段时间他很郁闷,越想越觉得自己还没有结婚的思想准备。他还根本不具备成家的条件,更不要说做父亲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本着对我负责的态度,他得再冷静地考虑一下。所以他建议我回母亲那里去养。等他考虑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我拿着纸条,看一遍就明白了。我很平静。一点儿也没有发疯。因为我已经发疯过一次了。
后来的情况也许你们可以猜想到,他彻底消失了。手机停机,公司说他辞职走了。
很快,我也辞职了,因为要做手术,还要养身体,还要养伤。我遵从他的建议,回到了母亲身边,只有母亲不会跑掉。如今,松林消失已经半年了,我的身体已基本恢复。
我每天都泡在网吧里,一点点的,将我的往事公布于众。
现在你们大概明白了,前面所写的,都是我贴在某网站BBS上的帖子。帖子的题目是:《我经历中的三个男人》,网名是,“野草疯长”。
我每天写一点儿,点击率非常高,回复已经翻了好几页。我每天都津津有味儿地看那些回复,有安慰我的,有指点我的,也有骂我傻骂我风骚的,还有表示愿意娶我的,都很有趣。呵呵。有个人还贴了席慕容的诗给我呢。
我是靠这个在疗我的伤。
很有疗效,我感觉好多了。
有一天,我忽然看到一个叫“松树也疯长”的回帖,我的心咚咚咚地跳,他终于出现了!我断定是他,松林,我一直在等他。我写这个帖子就是为了等他。
他会后悔吗?他会道歉吗?他会回头吗?
没想到他是这样回复的:野草妹妹,不要沮丧。其实你也就是遇见了几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大多数男人还是负责的。
我愣怔了片刻,回复道:是的,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也就是不会几国外语。
他没再出现。
我离开网吧,去找我的女儿。至少我应该让我的女儿,遇见一个对她负责的母亲。
原刊责编 逯庚福
【作者简介】裘山山,女。1984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我在天堂等你》、《到处都是寂寞的心》,短篇小说集《裘山山小说精选》、《白罂粟》,中篇小说集《落花时节》,散文集《女人的心情》、《五月的树》,长篇传记文学《隆莲法师传》、《从白衣天使到女将军》及影视剧本等。作品曾获四川省文学奖、《中国作家》短篇小说奖、《昆仑》文学奖、《当代》文学奖、《四川文学》小说奖。本刊第八、九、十、十一届百花奖。现在成都军区政治部创作室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