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家里的炕上躺着,已经一夜一天没吃没喝。
杨雪在理发店躺着,也是一夜一天没吃没喝。
我对着蒙头盖脸的母亲叫了声:“妈。”
妈应了声“嗯”,没有动。
我说:“妈,你起来吃口饭吧。”
母亲掀开被子“腾”地坐起来,用被泪水糊住眼眶的眼睛怒视着我说:“气都吃饱了还吃什么饭?我这当妈的不称职,你去跟杨雪说,咱分开过。”
“分什么分,你别说气话,先吃些饭吧。”
“我不吃,饿死算了!”母亲说着,把头扭向一边,用手抹起了泪,由于过度疲劳过度伤心欲绝,很快就瘫倒在炕上,一边说着命苦哇不如人什么的失声痛哭。
我不知说什么好,转身来到厨房,笨拙而机械的撞击着锅碗瓢盆,思量着先给母亲做碗饭再说。在母亲时断时续的哭声中,我的饭做好了,却不是一碗,而是一锅。我舀了碗饭,端到母亲面前说:“妈,别哭了,我做了饭,你吃一点吧。”
母亲头也没抬,哽咽着说:“你走吧,你出去过你的小日子去吧,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小军那东西也不争气,我前世也把人亏了,把人亏了!”母亲说完,哭声又加大了许多。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样子,我真想也陪着母亲大哭一场,又觉得那样于事无补。我是来劝母亲的,我要是也这么一号一号的,难道让母亲劝我吗?可我嘴唇还是哆嗦着,端饭的手颤抖着,猛然之间,我觉得眼前白花花的,大脑似乎没有了知觉,双膝跟着一软,我“嗵”的跪了下去。还好,饭碗被我及时理智地放在了炕沿上,没摔到地上去。我眼里蓄满了泪,却没有流出来。我撕心裂肺般的对母亲说:“妈,咱别这样了,行吗?我奶奶年纪大了,需要你照顾;晶晶还小,需要你看管;小军没安顿下来,需要你操心啊!妈,咱得把日子过下去啊,再苦再难也得把日子过下去啊!”母亲看我这样了,止住了哭,可泪水仍然恣意地流淌。她颤巍巍地端起那碗饭,哽咽着说:“你起来吧,我知道你也难,可我心里就是憋屈啊。我吃,我吃。”妈一边流泪一边扒拉着那碗饭。我摇摇晃晃站起来,用袖子抹了抹没有流出眼泪的双眼。我觉得我的泪腺出了问题,那么伤心却流不出眼泪。迈着沉重的双腿,我心急火燎地来到了理发店。
杨雪和母亲一样躺着,不同的是,她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睁得大大的瞪得直直的盯着石棉瓦顶棚。
“起来吃点饭吧。”我说。
“我把离婚协议书写好了,在床那头,你看一看,同意了把字一签。”杨雪异常平静不动声色的话语,冷冰冰的朝我刺了过来。
“我不看,也不离婚。我妈老糊涂了,你别跟她计较,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去别人哪儿理发,我也想不通,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算了吧。我刚在家里也数说了妈,你就别生气了。”我走近杨雪,伸出手想为她拭泪,杨雪把我手抡到一边,坐起来说:“我受够了,这婚非离不可!跟你们一家过,什么时候才能跟人一样?你签也罢,不签也罢,我走我的人,到哪儿还把我混不下去。”杨雪说着,把被子掀到一边,从衣架上取下背包,就要走。我连拉带拽,杨雪却铁了心一般又哭又嚷,一次又一次挣脱我的撕扯。情急之中,我双膝一软,又“嗵”一声跪在地上,顺势抱住了杨雪的腿:“杨雪,我求你了,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孩子,我是爱你的呀!在这个家里,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我都知道。你对我的情,我永远都记着,今生还不了,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都成。”
杨雪靠住门框,流着泪说:“我不想听你的虚情假意,我心已经死了,小军那一巴掌让我的心死了,你知道吗?”
我说:“我不是虚情假意,是真心真意的。如果我对你有二心,就让天打五雷轰。小军以后会明白的,也会后悔的,你实在难受,委屈,就打我吧。”
杨雪看着我,慢慢地抬起胳膊,照准我的脸,“啪”的一声?了一记响彻云霄的耳光,然后却看着房中的某个角落,也可能什么也没有看,或者只是为了避开我而移开了视线,其实泪水已经把杨雪眼前的一切弄得一团模糊,她就那么万念俱灰万般哀伤的说:“天在哪儿?雷在哪儿?天打了,雷轰了,倒还好了。”
看着杨雪那样,我松开了她的腿。杨雪慢慢走到床沿跟前,背包顺着肩膀掉在床上。杨雪知道我横在这儿,铁了心地拦,她怎么也走不了,也就不走了。我没有起来,用手捂着发烫的脸颊,泪水仍在眼眶打着转就是流不出来。我就这样定定地望着杨雪,像要燃烧杨雪的心灰意冷,融化杨雪的哀怨忧伤。
杨雪说:“你起来吧,别再给我丢人了。”
我想对杨雪笑一笑,却笑不出来。扶着门框,我站了起来,开始给我和杨雪做饭。饭做好了,一人舀了一碗。我们默默的吃着,吃得很慢,很慢。杨雪吃一口,抹一把泪。泪是苦的,饭也是苦的,哽在喉咙里,咽在肚里,还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