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摔,彻底把奶奶摔老了。奶奶没有了以往的刚强,没有了与凡世的抗衡,只剩下了脆弱和善良。骨头虽然长好了,可人再也起不来了。奶奶整个人盖在被子里,只露着白发苍苍的头。要不是那一头如霜的白发和皱纹交错的脸颊,真的会让人觉得,被子里躺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早晨起来,灰黄的大地上捂了一场雪,又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了。我踩在雪上,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回到了老屋。进了奶奶的房间,没待开口,奶奶就说:“星儿呀,去把院里的雪帮你妈扫一扫。你妈年纪大了,六十多岁的人了,磕磕绊绊的,不容易啊。”
我说:“我这就去扫。”
我拿着扫帚,一下一下扫着厚厚的雪,不知怎么的,眼睛有点发潮。奶奶和母亲一辈子水火不容,可现在,奶奶竟如此体谅母亲,是后悔?是理解?还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道奶奶真的要走了?我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凄凉,就像这冷冷的雪钻进了我的身体,在脊梁杆上刮起一阵“嗖嗖”的寒风。我不由打了个哆嗦,并不是因为冷。
母亲夹着袋子来抱柴,看到我在扫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说:“刚回来,奶奶叫我帮你扫雪呢。”
母亲“噢”了一声,继续往柴垛跟前走。我抬头望着母亲的背影,发现母亲突然见老了。母亲是老了,毛线织的帽子下面没有完全遮住的头发,竟白的那么彻底,像雪一样。我冲着母亲的背影说:“妈,路滑,你小心点。”
母亲说:“知道。”
母亲揽好了柴,就要抱起来走,我赶紧放下扫帚,帮母亲抱起来,一同来到厨房。
我说:“奶奶刚才说你年纪大了,让我帮你扫雪,我还挺感动的。”
母亲说:“这会儿躺着不能动了,才知道疼爱人了。”
我想了想说:“妈,我想给奶奶把方一攒。”
母亲说:“那就攒吧。我看你奶奶是快要走了,最近饭量不太好,还整天念叨着想这个想那个的,听得我心里直发毛。我记得你外婆临走时也是这样的。”
“那我一会儿出去就给匠人说说吧,天晴了就攒。”
“攒吧,把你奶奶安顿了,我罪也就满了。可小军,小军还让我省不下心,眼看着大了,媳妇也没顶下,回来也没个地方住。就是现在说个媳妇,连娶的地方都没有,可咋办呀?”
“妈,小军大了,你就别操心了。”
说到小军,我也只能这样劝母亲。母亲好面子,他扯不下脸皮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人家给小军说个媳妇。然而更重要的,还是母亲认为没有求爷爷告奶奶的条件。小军没有属于自己的房,更没有正经的职业。因此,母亲选择了等,选择了盼。而这个等和盼的结果却是那么渺茫,甚至惨烈。而我在这件事上,又是那么孤助无力。挣扎在自己的生活漩涡里,留给小军的,只剩下了一声祝愿,一点祈祷。每每想起这些,我都觉得自己是那么自私,那么无情,可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我给杨雪说给奶奶准备攒方的事,杨雪听了后笑着说:“你奶奶不行了?”
“是的,不行了。”
我然后给杨雪说了刚才奶奶让我帮母亲扫雪的事,杨雪倒不以为然,说:“屁大个事,我当你真的成神仙了。”
我刚要反驳,一旁玩耍的晶晶忽然仰起头问:“妈妈,谁要死了?”
“你祖奶奶。”杨雪说。
“那我可以吃肉菜了。”晶晶说。
杨雪被晶晶的话逗乐了,抱起晶晶亲了一口。
我也有点乐,刮了刮晶晶的鼻子说:“你还知道死了人就有肉菜吃呀。你给爸爸说,想让祖奶奶死吗?”
晶晶摇摇头说:“不想,可我想吃肉菜了。”
杨雪说:“哟,你小嘴还真馋了,那就让你爸爸割些肉,妈妈给你做肉菜吃。”
我说:“好吧,乖女儿,爸爸这就去割肉。爸爸也想吃肉了,肉夹着软蒸馍,真香啊!”
杨雪说:“你怎么跟孩子抢食啊?”
我说:“什么抢食?还没影儿的事我抢西北风去呀。”
杨雪说:“哎,外面还正好有西北风呢,没人跟你抢,你就站在外面狠劲的吃。把你那瘦肚子吃圆了,四个蹄蹄吃壮了,也省得我喂。”
我扬起巴掌佯装要去打杨雪,杨雪笑着佯装着躲,嘴里说:“晶晶,瞧你爸爸要打妈妈了。”
静静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伸出小手就在我脸上扇了一把。我笑了,杨雪也笑了,欢笑里我似乎忘了刚刚还在脑海里纠缠不休的万般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