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夫兰诊所的神经外科医生爱德华·本泽尔(Edward Benzel)的自信程度并不逊于其他医生。但是,他认识到我父亲问各种问题乃是出于恐惧。所以,他耐心回答他的问题——哪怕是有些烦人的问题。这个过程中,他也听取了我父亲的想法,知晓我父亲对手术后果的担忧超过对肿瘤本身的担忧。 我父亲不愿意为了效果不确定的治疗而承担失去施行手术能力的风险。本泽尔医生说如果换成是他,他的感觉会跟我父亲一样。
本泽尔接诊的方式让人觉得他是真诚的。他比我父母高几厘米,但他会确保和他们的眼睛保持平视。他把椅子从电脑前挪开,端正地坐在他们面前。我父亲发问的时候,他既不抽动,也不烦乱,甚至不做任何反应。他具有那种中西部人的特点,习惯在别人说完话后等一拍,确定别人真的说完了以后,自己才开始说话。他小小、黑黑的眼睛隐藏在金丝边眼镜的后面,浓密、灰白、短而硬的范戴克(Van Dyke)式胡子遮住了他的嘴,只有从他那圆顶式的光滑前额上的皱纹能看出他在想着什么。最后,他把话题引回到中心议题。肿瘤令人苦恼,但他现在对我父亲的担忧有所了解了。他认为我父亲还有时间等待,看看症状改变的速度有多快。当我父亲认为自己需要做手术时,他能够随时施行手术。父亲决定选择本泽尔,并采纳他的建议。父母计划几个月后回来检查,如果发觉任何严重改变的征兆,则可能提前过来。
仅仅因为本泽尔对肿瘤可能发生的状况描绘得更细微、语气不那么令人惊恐,因此,父亲更倾向于选择他吗?也许。常常有这种情形,病人是乐观主义者,他们更偏好那些可能发生诊断错误的医生。只有时间会证明哪个医生是正确的。尽管如此,本泽尔努力理解我父亲最担心的是什么,这一点对我父亲而言非常重要。甚至在谈话只进行到一半时,他就已经决定本泽尔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后面的情形证明本泽尔的判断是正确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并没发现症状有任何改变。他决定推迟复诊约定。最终,直到一年以后他才再次去找本泽尔。核磁共振复查显示肿瘤长大了,然而体检并没发现父亲在体能、感觉、移动方面有任何弱化的迹象。所以,他们决定主要以他的感觉,而不是影像检查所显示的征象作为决策依据。核磁共振报告说了一些揪心的话,例如说影像“显示髓质和中脑水平处,颈椎肿块体积显著增加”。但是,在几个月期间,他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颈部的疼痛仍然烦人,但是父亲摸索出了最佳睡姿。天凉以后,他发现麻木的左手变得冰冷。他的办法是给左手戴上手套——是迈克尔·杰克逊风格的手套,即便在屋子里也戴着。除此之外,他继续驾车、打网球、做手术,生活一如既往。他和他的神经外科医生都知道结果会如何,但他们也都知道什么对他更重要,所以根本不去管它。记得我曾想,这正是我应该和我的病人做决定的方式——我们所有医学领域中的人都应该采取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