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注意到我脸上天外来痣的也没几个人,总共才四个。站前洗衣店问过,常去的理发店问过,大村酒店的店员问过,图书馆服务台相识的女性问过,如此而已。每次问起我都做出甚为困窘的表情,尽可能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如"出了点事故"云云。他们也不深究,不无歉然地随口道一句"这可真是"或"够你受的"之类。
似乎自己正一天天远离自身。久久注视自己手的时间里,有时仿佛手透明起来而看见手的彼例。我基本不同难说话,也没谁给我写信,没谁打来电话。进到信箱里的,无非催交公益金的账单和指名道姓寄来的广告。广告多是寄给久美子的名牌服装彩色图册,比比皆是春今连衣裙、衬衫和半身裙照片。冬天虽冷,仍有时竟想不起开炉。分不出是天冷,还是我心冷。要等看一下气温表弄清确系天冷之后才打开火炉。有时火炉纵使把房间烘得再暖,感觉中的寒冷也还是有增无减。
我仍像夏天那样不时翻过院墙穿过胡同走到曾有宫胁空房子的地方。我身穿短大衣,围脖缠到颚,脚踏冬日枯草在胡同里穿行。凛冽的风从电线间低声呼啸掠过。空房子已片瓦不留,四周围上了高高的极培。从墙缝间可以往里窥看,窥看也一无所剩。房子没了,石板没了,井没了,树没了,电视天线没了,石雕鸟没了。唯有给拖拉机履带碾得硬邦邦平整整黑乎乎的地面冷冷延展开去,以及其间心血来潮似地零星长着的几丛杂草。一度存在的那口深井和自己的下井之举,恍若一场梦幻。
我靠着围墙打量笠原May家,扬脸注视她的房间。但笠原May已不在那里,她再不会出来冲我问一声"你好啊,拧发条鸟"。
2月中旬一个极冷的下午,我来到站前那家舅舅以前告诉过我的"世田谷第一不动产"。推开门,里面有一女办事员,靠门处摆几张桌子,椅上却空无一人。看情形大概所有人都因事外出了。房间正中一个大大的煤气炉红通通烧得正旺。最里边有一小接待室样的房间,一个矮小的老人坐在那里的沙发上很专注地看报。我问女办事员一位姓市川的先生在不在。"我就是市川,有什么事吗?"里边的老人朝我这边招呼道。
我道出舅舅名字,说自己是他外甥,现住在他老房里。
"噢,是吗是吗,原来是鹤田先生的外甥!"老人说着,把报纸放在桌面,摘下老花镜揣进衣袋,而后上下打量一遍我的脸和衣装。不知对我印象如何。"啊,请这边来。如何,不来点茶?"
我说茶就不要了请别客气。但不知老人没听见,抑或听见了没采纳,总之命女办事员上茶。稍顷女办事员端了条来,两人逐在接待室相对喝茶。炉火熄了,房间里阴冷阴冷。墙上挂一幅附近一带住宅详图,点点处处用铅笔签字笔画着标记。旁边有一挂历,画面是梵高笔下有名的大桥。是一家银行的宣传挂历。
"许久没见了,鹤田先生身体可好?"老人啜口茶问道。
"看样子还好。还那么忙,很少见面。"我回答。
"那就好。上次见面过去多少年了?像很久很久喽。"说着,老人从上衣袋里掏出香烟,比量好角度猛地擦燃火柴。"你舅舅那房子托给了我,就一直作为出租房管理着。也罢,忙比什么都好。"
不过市川老人并不显得很忙。我猜测大概为了照顾老主顾而以半赋闲身份来公司照看一下。
"如何,那房子住起来可舒服?没什么不妙的?"
"房子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说。
老人点点头。"那就好。那房子可是个好房子。小是多少小点,但住起来舒服。那里住过的八个个一路顺风。你如何,是一路顺风吧?"
"算是吧。"我回答。至少我还活着,我对自己说。"今天来是想问件事。问舅舅,舅舅说这一带地产情况你最熟悉。"
老人嗤嗤笑道:"若问熟悉与否,那还是熟悉的。毕竟在这里搞不动产搞了40年。"
"我想请教一下我房后宫胁家房子的情况--那里现在整地待售是吧!"
"嗯。"老人咬紧嘴唇,似乎在搜寻脑袋里的抽屉。"卖是去年8月卖掉的。债款、产权问题法律问题都已四脚落地,可以出售了。闹腾了好长时间。这回由地产商买下,拆了房整了地以便转卖出去。反正地面建筑没人买,又不便让房子空在那里不管。买的不是本地同行,本地人不会买。那房子很多来由你都晓得吧?"
"大致听舅舅说了。"
"那么你也该知道,晓得内情的人是不会买的,我们就不买。就算抓到不知内情的人要手段转手卖掉,不管赚多少事后心里都不是滋味,我们可不做那种骗人买卖。"
我点头表示赞同。"那么说,是哪家公司买的呢?"
老人皱眉摇了摇头,说出一家颇具规模的不动产公司名字,"怕也没仔细调查,光冲位置和价格轻易买下的,以为这下可赚上一笔.事情没那么简单。"
"还没卖掉喽?"
"像是可以卖,可偏偏脱不了手。"老人抱起胳膊,"地皮这东西可不便宜,又是一生的财产,要买的人总得从根到梢梢调查一番。这一来,那些怪事就一桩桩抖落出来了。而一旦得知,一般人就不会再买。那块地皮的情况,这一带的人十之八九都知道的。"
"价格大约多少呢?"
"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