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部分,她提出可以分给没有分到土地的老婆子们:“如今这园里几十个老妈妈们,若只给了这个,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一年竟除这个之外,她每人不论有馀无馀,只叫她拿出若干吊钱来,大家凑齐,单散与这些园中的妈妈们。她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都在园中照料;当差之人,关门闭户,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们出入,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重活计,都是她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还有一句至小的话,越发说破了:你们只顾了自己宽裕,不分与她们些,她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呢。她们也沾带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的,她们就替你们照顾了。”
(三)
少年时开始看《红楼梦》,这段话不知看了多少遍,却是入眼不入心,直到不久前,才惊觉这段话的了不起,宝钗的了不起,当然更是曹公的了不起。
这段话,有两层意思,第一,那些没有承包到土地的老婆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们对大观园是有贡献的,不应该完全和这个红利无关;第二,如果你真的无视她们,将所有的利益都收归到自己囊中,她们也不是没有办法跟你对抗。
这两层意思,在今天,仍然是有现实性的。
虽然,《红楼梦》里真正的赢家,是薛宝钗他们这些人,但在那个时代里,主仆有别,已经得到普遍认定,在荣国府的仆人眼中,他们经济地位的变动,更多地局限在自己的阶层里。
获得承包权的老婆子,并非跟上层关系更为亲厚,只是在种庄稼弄香草方面的高人一着,因此占得先机。但是,当这种能力,遇上特殊时机,变成巨大红利时,对于别人,就构成了某种不公平。
别人无缘无故地被边缘,资产无形中缩水,外界和自我评价降低,你可以说这是命,需要适应,但一个良性社会,应该能够通过某种调节机制,消减命运的作用力,缩小赢家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让每一个人,而只不是先据要路津的那些人,活得更加稳定从容。
否则的话,正如宝钗所言,这个群体就会理所当然地生出怨气和戾气。和祁同伟一样,这些老婆子原本不是坏人,只是普通人,只是,当社会容许太多不公坦然地存在,深感委屈的她们,会理直气壮地,以自己方式讨一个公道。
不要小看弱者的力量,也不要以为成为赢家就可以横着走。祁同伟对于梁璐的冷落厌恶,就是浅表意义上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朵花儿”,即使那些冲着更弱的群体去的胡作非为,也促使社会进一步紊乱,非赢家所乐见。梁璐的特权,陆毅的好气质,都需要有序的世界来凸显,像祁同伟这样的人多了,大家都不安全。
探春的边缘处境,让她渴望建功立业,敢于冲在改革的第一线,薛宝钗多识也多思,使她深谙人性,以更加周全的制度,来为探春的改革保驾护航,如果放在现在,她们俩也能搭一个完美的领导班子。
只是,宝姐姐能够悟到的事,当下仍有许多人无法悟到,赢家与管理者的一体化,使得他们吃相更加难看,当正义缺席,道德装睡,如何能要求一被侮辱与损害的小人物独善其身?这,或者就是祁同伟深获同情的缘故,也是这部电视剧如此好看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