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西郊吉桦公路刚出市区路旁有座开凿石料劈掉一半的山,被称作两半山,山脚下有个中学吉林市第54中学,那里是余走上讲台的起点,留下了一个杏坛新手对于职业的美好向往与青春激荡的人生经历。三十年过去了,余已皓首穷尽激情,常常关注杏坛新人,寻觅衣钵继承。最悲催的是刚刚发现些许“当年余的激情”就被无情的现实销蚀掉了。而以余白丁的身份,对此只能心痛并悲哀着!
昨夜,内人回娘家照看耄耋之年孩子的姥姥。浏览完国内外新闻,奔波一天的疲惫之躯令余脑袋刚着枕头就进入了梦乡。很少做梦的余,却清澈地从梦径回到了三十年前……
大多数杏坛新人都是抱着一份激情走上讲台的。出身教师世家的余更是撑过“臭老九”梦魇对心灵的摧残,以殉道的激情打破世俗,倾尽余年轻的生命,在三十年执教生涯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今对于余所热爱的这份职业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三十年的心血通过网络以文字的形式留给后人。
……三十年前,余骑着父亲给买的崭新的绿色自行车,穿着白色的运动服到五十四中报到。这所常年不能正常上间操的城乡结合部中学,自此间操成了铁律。操场没有领操台,余只能站在高出操场三十多公分的操场边泥沙甬路上指挥学生做操。最初学生们不买这位新老师的账,几位身高马大的重读男生走过余身边时,突然声称要与余摔跤便一起扑上来抱住余的双腿,这些在乡下长大的孩子以为凭蛮力就能征服老师,那老师的墨水就白渴了。几个学生被撂趴下后想爬起来,被余喝住,要他们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才能起来。也许是余的身手震慑了几个调皮的男孩子,这几个孩子在操场上坐了一节课才被叫到办公室。事后孩子说,是当时余高高踢起的腿没有放下,金鸡独立地教训他们,让他们畏惧了。
当时城市建设还没有今天这么发达,城郊结合部基本还没有路灯。一到晚上静校后的校园除了星光、月光就只有值班室里的微弱灯光了。当时因为离家远,余又是单身,常常留宿学校。多少个没有任何人工光污染的夜晚,余独自一个人在长方四合环形校园的场地中间(操场在四合环形校园之外)仰望星空,尤其是没有月光的星空,伴随着儿时的遐想,当年那颗不安分的灵魂在宇宙间驰骋,想象着黑洞,想象着人类有限的生命如何解决漫长的星际旅行,想象着其他星球的智慧生命的样子……;月明星稀之夜,茫茫宇宙又充满了诗情画意。余又临风洒泪对月伤怀……
当时校园没有自来水,校园附件的山坡上有口深井,是用辘轳那种老式井,井水很凉,盛夏把西瓜用网兜吊在井水里,比冰箱冷藏室里的还要爽口。啤酒吊在井水里几个小时后,喝进去肠胃都被冰得有些难受。井亭的西侧有一趟平房,是教师宿舍。除了几位单身年轻教师外,只有教音乐的张洪瑞先生一家四口住在那。张老师虽是身材颀长的男老师,可是织毛衣、裁剪成衣都非常内行。裁起衣服来,基本不用排尺,一边打量一边裁剪,然后直接上缝纫机,个把小时合身的衣裤就能穿在身上。余当年就多次享受过这位先生的成衣手艺。张老师的老伴,是一个心地善良身材健硕的乡下妇女,入54中单身时,没少受其照顾。可是二十七八年过去了,自打离开那里就再也没有见到两位善良的老人(两位老人若健在如今应该已年逾古稀)。昨夜梦中还清晰地梦见两位老人的音容笑貌。
刚刚能够经济上独立,首先要做的就是满足自己的胃口。本校同仁金学秀老师的家人在学校附近开了个朝族小馆,当年正值青春气盛,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任何方面都不肯认输。尤其是在酒桌上,余年轻时有二三斤的白酒量,常常在金老师家的小馆里觥筹交错,学校附近的几位能喝的主儿都被余喝到桌子底下去了。只是那次酒桌上的较量险些让余丧命。当时为了面子不肯吃东西,大杯大杯地干白酒,两三瓶白酒下肚一口菜都没有吃,酒仙、酒魔、酒鬼都倒下了,余虽没有当场躺下,却感觉不支,于是趁雪夜骑车往二十来公里外的家里赶,可是半路就摔倒在路边。幸好,被几位有心的同事发现,本校同仁师范校友金仙东先生与几位同仁用那种叫倒骑驴的三轮车将余弄回学校。第二天醒来,才知道是比自己稍大些的本校教师李女士把呕吐得一塌糊涂的余安置到值班室的火炕上。
要不是被本校同仁发现,余就会象许许多多冻死东北街头的醉汉一样横尸于雪地了。大恩不言谢,时致今日余亦没有向几位当年救自己的同仁道过谢,可铭记在心从未敢有半点遗忘。
那年月学校没有食堂,老师们每天都得自己从家里带午饭。当年单身的余常常就是两块豆腐外加两块红方(腐乳)放在学校取暖的火炉上一炖,然后再用备在学校的大米,蒸一饭盒大米饭对付。这种状况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18岁以后除了节假日余就坚持不回父母那蹭饭,直至最后因为缺乏维生素与矿物质满口牙都松动,以至于不到五十岁门齿与下牙都松动得不能正常吃饭,需要镶牙才能维持正常饮食。
两半山下留给余印象最深的就是躺在校园中间的垫子(上体育课用的那种海绵垫)上遥望静谧夜空的感觉,任那份不安分灵魂在心的原野上徘徊!那时仿佛找到童年自家老宅后玉米地秸秆堆上的那份神往的感觉。
刚刚登上讲台,内心秉承公正,不懂得世俗的人情里表。虽然少读红楼,亦晓“护官符”之奥妙,可初涉杏坛唯恐世俗亵渎校园的纯净,根本不去打听周围人的利益关系,对待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结果有一位本校老师的儿子依仗其母的关系不服管教,被余惩戒。其母觉得面子上下不来,找一群本地混混,从办公室将余挟持到两半山上,本校上至领导下至老师大多都不愿出面得罪那位“坐地泡”,年少的余又不肯向恶势力低头,当时打算拉着这群混混从两半山断崖跳下去同归于尽,可是张斌、曾凡斌两位同仁紧追到山上,年轻的曾老师还被那群混混打了,或许是慑于两位先生的正气,或许是顾忌余拼命的气势,或许兼而有之,最后那群混混警告了余就撤了。此事是第一次让余验证了从书上看到的乡下只有“乡情”没有是非的霸道。余亦深深感谢张、曾两位同仁救了自己一命。危难之时,才见真情。金仙东、张斌、曾凡斌还有那位不忌酒醉后污秽照顾余的同仁李姐姐。两半山脚下留下了余终生铭刻肺腑的青春记忆。当年亦不知是哪位同仁发现了醉倒在路旁雪地里的余,但那份恩情余不敢有忘。山脚下的青春时光虽然短暂,可那是余走上讲台的起点,那里留下过余对事业的美好希冀。
多年后,余与发小张君徒步故地两半山下的54中,驻足在校园路旁金学秀老师家的小店小酌,学秀先生坚持不肯收钱,虽然钱不多却让余十分感动。
年轻人初耕杏坛的热情是非常宝贵的。所以,卅载杏坛生涯,余常常将自己的教艺无私分享给杏坛新人,小心呵护杏坛后辈的职业激情,说服学生与家长包容年轻老师的执教缺陷。网络进入寻常百姓家后,更是把几十年的感受整理成文与网络里的同仁共享。耐心解答杏坛同仁们的质询。
……一觉醒来,晨曦微透窗帘,方知又梦回两半山。而今杏坛生涯行将走到终点,常常反思执教得失,欲将教训留给后人。所以近年来,时常梦回走上讲台的起点——两半山脚下的那个校园。据说,原来的中学已经改成中小学九年一贯制的经开区学校。不知那里还有多少往日的同事。亦或象现任职的这所中学,一同供职的同仁已屈指可数了。杏坛耕耘的痕迹从两半山到松花江畔的东团山二十来公里的路,走了三十年。剩余的杏坛时光,余只想把毕生经验教训留予后人,为造福桑梓尽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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