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言不发,沉思。
她女儿握着她的手,对她说:“我们应该做,妈妈。”
“好吧,”道格拉斯说,“但是不要冒险。”
我说:“不冒险。”
给她打了麻药、等她睡着了以后,我在她肚脐上方切了一个一厘米多的口子,一股稀薄、带血的液体从里面奔涌而出。我把戴着手套的手指伸进去,探寻可以置入纤维光导内窥镜的空间。但是,一块坚硬的糕饼状肠袢把我给挡住了,放不进去。我连一个摄像头都放不进去。我让住院医师用刀往上扩大切口,直到切口大到我可以直接往里探看并伸进去一只手。在洞的底部,我看见有一圈没有梗阻的扩张的肠子——看上去就像一条过于膨胀的粉红色的内胎,我觉得可以把它拉出来,在皮肤上做一个结肠造口,这样她就又可以进食了。但是它和肿瘤粘连在一起,在试着把它同肿瘤分离的时候,我们觉得这样明显有造成永远无法修复的漏洞的风险。腹腔内部有漏洞可是场灾难。于是,我们罢手了。她交给我们的目标很清楚:不冒险。我们改变了重点,插入了两根长长的塑料引流管。一根直接插到胃里,清空胃里堆积的东西;另一根放在开放的腹腔里,清除肠外的积液。然后我们缝合了切口,结束了工作。
我告诉她的家人我们无法帮助她恢复进食,道格拉斯苏醒以后,我也把情况给她讲了。她女儿哭了,她丈夫对我们的努力表示感谢,而道格拉斯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
她说:“反正我从来也不迷恋食物。”
插管极大缓解了她的恶心和腹部疼痛——“90%。”她说。护士教给了她恶心的时候如何打开胃管往袋子里释放积液,以及肚子觉得太紧时打开腹管往袋子里释放积液的方法。我们告诉她,她可以想喝什么就喝什么,甚至也可以吃点儿软食,尝尝味道。术后三天,她出院回家,接受善终服务人员照顾。临走之前,她的肿瘤医生和肿瘤专科护理师见了她。道格拉斯问他们她还能活多久。
“他们两个的眼里都满含泪水,”她告诉我,“那就等于是回答我了。”
道格拉斯出院几天以后,她和她的家人允许我下班后顺便去她家拜访。她亲自开的门。因为那些管子,她穿着一件睡袍,并为此表示歉意。我们在她家客厅坐下来,我问她情况怎么样。
她说还好。“我感觉得到我的情况在恶化、恶化、加速恶化。”但是她一整天都在见老朋友和亲戚,她非常喜欢见到他们。“真的,这是我的命脉,所以我想见大家。”为了避免累着她,家人让客人交叉来访。
她说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身上凸出来的那些玩意儿,管子从她肚子里冒出来的地方很不舒服。她说:“我没想到会有这样持续的压力。”但是,当她第一次发现只要打开管子,她就不再恶心时:“我看着管子说:‘谢谢你们在这儿陪我。’”
她只服用泰诺镇痛。她不喜欢用麻醉药,因为那会让她瞌睡,变得更为虚弱,干扰她见客人。“也许我把善终服务的人搞懵了,因为我在某个时刻说过:‘我不想要任何不舒服。拿来吧。’”——她指的是拿麻醉药过来。“但是我至今还没到那一步。”
我们那天主要谈她的人生回忆,她的回忆都很美好。她说,她已经和上帝和好了。离开的时候,我想,至少这一次,我们做对了。虽然道格拉斯的故事没有以她想象的方式结束,但它还是以对她最重要的、她能够选择的方式结束的。
两周后,道格拉斯的女儿苏珊给我写了一封信。“妈妈于周五早晨去世了。她在安静的睡眠状态中停止了呼吸,走得非常平静。当时我爸爸一个人陪在她身边,我们其他人都在客厅。这个结局是如此完美,正如我父母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