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辣的,小雷用酒坛倒在大碗里,手不停,酒也不停,一口气喝了十三碗。
十三碗酒至少已有六七斤。六七斤火辣的酒下肚,他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欧阳急看着他,目中已露出惊异之色,突也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汉子,就凭这酒量,欧阳急也该敬你三大碗。”
龙四捋须大笑,道:“想不到你也有服人的时候。”
欧阳急瞪眼道:“服就是服,不服就是不服。”
龙四道:“好,凭这句话,我也该敬你三大碗。”
又是六碗酒喝下去,小雷的脸色还是苍白得全无血色,目光还是倔强坚定。
他已不是喝酒,是在倒酒。一碗碗火辣辣的酒,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倒入了肚子里。
江湖豪杰服的就是这种人,镖局里的趟子手们,已开始围了过来,脸上都已不禁露出钦慕之色。忽然有个人从人丛中挤出来,挤上了茶亭,竟是个枯瘦矮小的白发老人。
他手里提着个长长的黄布包袱,里面好像藏着兵刃。
镖局里的人眼睛是干什么的,早已有人迎上来,搭讪着道:“朋友是来干什么的?”
老人沉下脸,道:“这地方难道来不得。”
镖客也沉下了脸,道:“你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老人冷笑道:“你说是什么?左右不过是杀人的家伙。”
镖客冷笑,道:“原来朋友是来找麻烦的,那就好办了。”他马步往前一跨,探手就去抓这老人的衣襟。
谁知他的手刚伸出,这老人已将手里的包袱送过来,嘴里还大叫着道:
“难怪别人都说保镖的和强盗是一家,你若要这家伙,我就送你也没关系。”
他一面大叫,一面扭头就跑。
这镖客还想追,龙四已皱眉道:“让他走,先看看这包袱里是什么?”
包袱里竟只不过是卷画。画轴上积满灰尘,这镖客用力抖了抖,皱着眉展开来,还没有仔细看,突然打了个喷嚏,想必是灰尘呛入了鼻子。
龙四接过这幅画,只看了一眼,脸上的颜色就已改变。
画上画的是一个青衣白发的老人,一个人踽踽独行在山道间,手里撑着柄油纸伞。
天上乌云密布,细雨朦胧,云层里露出一只龙爪,一截龙尾,似已被砍断,正在往下滴着血,一滴滴落在老人手上的油纸伞上。细雨中也似有了血丝,已变成粉红色。
这老人神态却很悠闲,正仰首看天,嘴角居然还带着微笑。
仔细一看他的脸,赫然竟是刚才提着包袱进来的老头子。
龙四脸色铁青,凝视着画里的老人,欧阳急眼睛已现出红丝,眉宇间充满了杀气,紧握双拳,冷笑着喃喃道:“很好,果然来了,来得倒早..”
他话未说完,刚才那镖客忽然一声惊呼倒下来,脸上的表情惊怖欲绝,一口气竟似已提不出未。欧阳急变色道:“你怎么样了?”
这镖客喉咙里“格格”作响,却已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龙四沉着脸,厉声道:“他想必是路上中了暑,抬下去歇歇,就会好的。”
欧阳急还想说什么,却被龙四以眼色止住。
小雷还在一大碗、一大碗的喝着酒,对别的事仿佛完全漠不关心。
龙四忽又笑了笑,道:“雷公子真是江海之量,无人能及,只可惜在下已无法奉陪了。”
他虽然还在笑着,但称呼却已改变,辞色也冷淡了下来。
小雷也不答话,举起酒坛,一口气喝了下去,“砰”的,将酒坛摔得粉碎,拍了拍手站起来,道:“好,走吧。”
龙四道:“雷公子请便。”
小雷道:“请便是什么意思?”
龙四勉强笑道:“雷公子与在下本不是走一条路的,此刻既已尽欢,正好分手。”
小雷盯着他,良久良久,忽然仰天而笑,道:“好,好朋友,龙刚龙四爷果然是个好朋友。”
龙四却沉下了脸,道:“我们不是朋友。”
小雷道:“是。”
龙四道:“不是!”
小雷道:“我们是朋友也好,不是也好,反正我跟你走的是一条路。”
龙四道:“不是。”
小雷道:“是!”
龙四盯着他,良久良久,忽然仰面长叹,道:“你为何一定要跟着我走?”
小雷道:“因为我这人本就是天生的骡子脾气。”
他拍了拍欧阳急道:“你说是不是?”
欧阳急道:“不是。”
小雷道:“是。”
龙四道:“做骡子并没有什么好处。”
小雷道:“至少有一点好处。”
龙四道:“哦?”
小雷道:“骡子至少不会出卖朋友,朋友有了危难时,他也不会走,你就算用鞭子去抽他,他说不走,就是不走。”
龙四看着他,眼睛里似已充满了热泪,忽然紧紧握往了他的手。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
这种伟大的友情,又有谁能说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