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是走进手术室的,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被推进去的。
杨雪走进去的时候连头也没回一下。
当手术室的门在我眼前“訇然”关上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成了孤魂野鬼。人来人往声音嘈杂的医院忽然就像成了一片黑暗无比阴森可怖的原始森林,我一个人面对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像面对着一头巨兽。
我就这样站在巨兽跟前,和巨兽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条缝。我急忙跑过去,差点和探出脑袋的一个医生碰个正着。医生递给我一个血淋淋的塑料袋说:“拿到病理科去化验。”
我问:“手术完了吗?”
“完了,很成功。”
然后,门又关上了。
我提着塑料袋,在医院里撒开脚丫子跑。心里想着赶紧把塑料袋送到病理科,还得赶过来到手术室门口等杨雪出来。
就在杨雪在医院里饱受病痛的折磨时,我提心吊胆跑前跑后数着分分秒秒盼着杨雪一天天康复时,小军糊里糊涂的就出事了。
那天,阿旦很随意地给了小军一把钥匙,说:“我给咱抽屉上买了把锁子,隔壁宿舍都让人偷了。”
小军接过钥匙说:“咱又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阿旦说:“小心点好。”
小军就把钥匙串在了自己的钥匙链上,也没去打开抽屉。也真没有打开的必要,也真没有可放的东西。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来了几个人,要搜查阿旦的宿舍。小军不知道来的人是警察,因为他们穿着便衣。阿旦那晚不在,小军当时正在值班,以为阿旦又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结了梁子,本来不愿意给钥匙,但看到对方人多,一个个脸都阴森森的。小军好汉不吃眼前亏,把钥匙给了他们。几个人拿着钥匙朝小军说的宿舍方向走去。其中一个人把双手擦进裤兜的时候,夹克的后襟往上纵了纵,小军就看见了那个人裤腰上别着的明晃晃的手铐,便惊出一身冷汗。当时也不知是什么缘由的促使,小军很镇静地对和他一块值班的同事说:“我去去就来。”说完,小军就从后门走了。这一走,事情就走大了。可是,那晚小军要是不走,他还是说不清,说不定还得吃官司,因为钥匙是他给警察的,他和阿旦也是一个宿舍的舍友。但是,小军的走,让他失去了辩解的机会,他把自己走成了阿旦的替罪羊。那晚,警察在抽屉里找到了毒品。警察回头找小军时,小军已不知去向。
杨雪出院那天,风很大。路上行人寥寥无几,都把棉袄裹得紧紧地,尽管如此,浑身上下依然被尘土弥漫成一片浑黄,天和地成了一个颜色。我雇了辆出租车,载着大病初愈的杨雪和一脸憔悴的我回了家。当我搀着杨雪下了车时,正好看到了几个公安局的人围着母亲,在我和杨雪一脸惊愕地还没走到跟前时,母亲就倒了下去。公安局来是因为小军的事,目前,在事实还没弄清楚之前,公安局暂时给小军下的定义是:涉嫌贩毒,畏罪潜逃。希望家里配合,有关小军的事情、消息及时向局里汇报。公安局通过了解知道了小军这几年也不在家,也没闹出多大动静,看情况是这个样了就走了。而我也来不及考虑小军的事情,因为母亲又住院了。母亲是突发性脑梗。医生说母亲要恢复原样不大可能,最大的希望是出院后生活上能自理就行。我无暇顾及小军的事,我没时间也没精力去顾及。我觉得自己万念俱灰,就是个行尸走肉。我只能在杨雪面前履行着丈夫的责任,在母亲面前履行着儿子的责任。幸好平时精打细算,杨雪和母亲住院期间,在经济上也没造成多大困难。我强迫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可我的面部表情自己都觉得特别难看。我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我的脸,包括整个皮肤,成了张橡皮。
母亲还是挺过来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母亲就是说话受了点影响,口齿有些不清,舌头一下子好像短了一截似的。母亲逢人就哭,哭完了就含混不清的说那么三个字:“小军那——”且拖着长长的颤音,让人听了,心脏直想往出溜达。这期间,姑回来了一次,表哥通过人在公安局问了问小军的情况,那人说:关于这个小军,并不是重点怀疑对象,我们破获了个贩毒集团,那个叫阿旦的,是被供出来的,也只是个小人物。可小军逃跑了,就不好说了,一切只有等这个阿旦落网了以后再说。
“那阿旦现在有线索吗?”表哥问。
“我只能说我们现在正全力搜捕,包括小军。”
“小军从小胆子小,不会干这事的。”我说。
那人笑笑说:“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询问的结果可以说是毫无结果,我也想不通小军逃跑到底是何缘由,难不成真的和毒品有了瓜葛。我想不下去了,想来想去也没用,生活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和我开着玩笑。我觉得,生活可能要把玩笑开得直到我疯了为止。可我能疯吗?妻子这样了,母亲那样了,孩子还小,我把我弄成疯子怎么办?我想跑,像小军那样跑得远远的,一个人跑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自生自灭,也比这样被生活熬到油锅里要强。可我能跑掉吗?我疯都不行还能跑掉吗?
我对杨雪说:“放暑假了我去找找小军。”
杨雪说:“你以为你是警察呀。”
“不找咋办?”
“你问我咋办,你是干什么的?”
“我还是觉得去找找,哪怕找不到。”
“找不到你找什么找?”
“那也得找,摊上这事了,摊上这个兄弟了。”这么一说,我心里酸酸的,真想大哭一场。
“真想跟你把婚离了算了。”杨雪说完,就涌出两股眼泪。
望着杨雪,听着杨雪那句痛彻心扉的话,我哭不出来了,可我的心却更痛了,就像有一条毒蛇在一口一口的咬着我的肉,并一点一点的吞咽着。我知道,杨雪这么说,是真心话没错,可她永远不会真的离。她只是无奈,她只是心里苦。此时此刻,我真想说一声:离吧。我再不想让心爱的人跟我一起煎熬了,一起承受了,一起痛苦了。可我不甘心啊,难道因为命运的磨难就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吗?我咽了口唾沫,像是要把痛吞下去,我觉得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得撑住。于是,我望着杨雪,望着杨雪说:“我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