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河眯细眼睛,从镜片后面看了我一会。眼珠一动不动,依然没有感情色彩。并非没有表情,但那里有的只是一时逢场作戏的应付。随后,牛河像确认雨下得大小朝上轻轻伸出他那大得同身体不成比例的右手。
"您说的我完全明白了。"牛河道,"一开始就没以为会马到功成。所以你这么回答我也不怎么惊讶。我是不大容易惊讶的人。您的心情我理解,话也说得果断干脆,没什么不好。拖泥带水的一概没有,或是或不,简明易懂。若是领受一个不黑不白曲里拐弯的什么回答,作为信鸽也够辛苦的--总要把话咀嚼碎了带回去。不过世上这种情况还真多--倒不是发牢骚--每天每日就像猜斯芬克斯谜语似的。干这行对身体不好哟,冈田先生,不可能好。这么活着,不觉之间性格也变得罗罗嗦嗦,明白吗,冈田先生?变得总是怀疑别人,总是翻过来倒过去看个没完,简洁明快的信不过。伤透脑筋,真的。
"也罢,冈田先生,就这么干干脆脆回话给我家先生好了。只是,冈田先生,这话不能算完,即使您想三下五除二也没那么痛快。所以,我想我恐怕还会来这里打扰。我是赃兮兮的三块豆腐高让人看着别扭,但对不起,要请您多少习惯我这一存在才行。我个人对您没有任何成见,不骗你。但您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时下我是您无法简单挥之而去的东西之一。说法是有点儿怪,就请您先这么看我好了。不过如此厚脸皮地擅自钻到您家来以后绝无第二次。如您所说,这样的做法是不够地道。噢,只有伏地请罪的份儿。不过,这回作为我也是出于无奈,要请您谅解。也不是经常这么胡来。如您所见我也是普通人嘛。往后跟普通人一样光打电话。打电话可以吧?铃响两次挂断,再让铃重响一次--若这样的电话打来,您就得认为是我,心想那个混账牛河又搞什么名堂而好好拿起听筒。好么,一定请拿听筒。否则只好再次擅自进到这里。从个人角度我也不想干这种事。但毕竟是拿人家的钱向人家摇尾巴的角色,人家叫我于我就不能不效犬马之劳。明白吧!"
我末应声。牛河将吸短的烟支在空猫食罐头盒底碾灭,忽然想起似地看了眼表。"这可这可这可真是够晚的了,实在抱歉,随便开门闯进别人家来,喋喋不休了半天,还讨喝了啤酒,敬请多多包涵。刚才说过了,我这德性回家也一个人没有,好容易找到人说话就不知不觉说得忘乎所以,不好意思啊!所以嘛冈田先生,单身生活可不能拖得太久哟,喏,不是说人非岛屿吗?或者说小人闲居为不善吗?"
牛河用手轻拍一下膝部莫须有的灰,悠悠站起身来。
"就不用送了,既然能一个人进来,就能一个人回去。门我来锁好。还有,冈田先生--也许是我闲操心--世上不宜知晓的事也还是有的。可是人们偏偏对这种事感兴趣,不可思议啊。当然这只是泛泛之论……迟早恐怕还得见面,那时但愿事态能朝好的方向获得进展。晚安!"
雨静悄悄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四周放亮时失踪般地止息了。但奇妙的矮个儿汉子那粘粘糊糊的感觉和他吸过的无过滤嘴香烟的尼古丁味儿,和潮气一起长久地留在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