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烤鸭去,听说南京的鸭子最肥。”
把太太闹得莫名其妙,太太主张还是先住一个旅馆的好。
因为下火车的时候,天正落着小雨,孩子都带着东西的,就是肚子怎样饿,也得找个地方安插安插,由于太太地坚决主张,还是先找旅馆住下了。
在那里,马伯乐一直是被欢欣鼓舞着,所以当那宪兵来查店的时候,盘问了很久,马伯乐也并没有因此而晦气。
那宪兵说:
“你哪里人?”
马怕乐回说:
“我山东人。”
那宪兵说:
“山东人当汉奸的可最多。”
若是往日马伯乐听了这话,虽然当面不敢骂那宪兵,但心里也要说:
“真他妈的中国人!”
马伯乐却没有这么想,因为他的心情特别愉快。
试问马伯乐的心情到底为什么愉快呢?鼻子摔破了,差一点没有摔死,摔得昏迷不省,人事不知,到现在那鼻子还在肿着。但是他想:不还没有摔死嘛,假若摔死了呢?不总算是到了南京嘛!若到不了南京呢?
马伯乐的心里莫明其妙地起着一种感激,就是感激那淞江桥到底没有把他摔死。
幸亏有那淞江桥把马伯乐摔了一下,若没有痛苦他可怎么知道有快乐;若没有淞江桥,他可怎能有现在这种高兴?
马伯乐现在是非常满足的,就要吃烤鸭去了。
好像他已经到了他最终的目的了。南京的空袭是多么可怕,夜以达旦的。马伯乐在上海的时候,一想到南京,心里边就直劲转圈,就好像原来一想淞江桥一样。但现在也都以淞江桥那一道难关的胜利而遮没了。
他就要出去吃烤鸭了。
在他还未出去的时候,宪兵在隔壁盘问客人的声音他又听到了。宪兵问:
“你哪里人?”
“辽宁人。”
“多大岁数?”
“三十岁。”
“从哪里来?”
“从上海来。”
“到哪里去?”
“到汉口。”
“现在什么职业?”
“书局里的编辑。”
“哪个书局,有文件吗?”
马伯乐听着说“有”,而后就听着一阵翻着箱子响。
过后,那宪兵又问。
“从前你是做什么的?”
那人说,从前他在辽宁讲武堂读书,“九一八”之后才来到上海的。
那宪兵一听又说了:
“你既是个军人,为什么不投军人伍去呢?现在我国抗战起来了,前方正需要人才。你既是个军人,你为什么不投军去呢?”
那被盘问的人说:
“早就改行了,从武人做文人了。”
那宪兵说:
“你既是个军人,你就该投军,就应该上前方去,而不应该到后方来。现在我们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马伯乐再一听,就没有什么结果了,大概问完了。当马伯乐从门口又一探头的时候,那宪兵已经走出来了。三个宪兵一排,其中有一个嘴里还说着:
“他是辽宁人,辽宁人当汉奸的可多,怎么各省的人都当了汉奸呢?马伯乐听了这些话,虽然不敢立刻过去打那宪兵一个耳光,但他心中骂他一句:
“真是他妈的中国人。”
但现在他不但没有骂,他还觉得很好玩,他觉得宪兵的谈话是很有趣的,他想若有日记本把这记下来可不错。这思想只是一闪,而接着就想起烤鸭子来了。
“雅格呀,走啊!吃烤鸭子去。”
雅格在床上坐着。他从后边立刻一抱,又让雅格受了一惊。雅格瞪着眼睛:
“妈呀!”
哇的一声叫起来。并且一边叫着一边逃开了。
马伯乐的烤鸭子是在一条小水流的旁边吃的,那条水流上边架着桥。桥上面走人,桥下边跑着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