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无数诗人歌咏的对象,里尔克一生都尊重女性、热爱女性,自认从她们那里得到了丰厚的贈遗。他在男女关系上深刻的洞察力,揭示了爱情美妙的面纱下真正的本质.,男性在情欲的支配下那种黑暗的骚动令人惧怕,他写道: 歌咏情人是一回事。可是 歌咏那隐藏着罪恶的血腥的海神,是另一回事。 她从遥远认知的那青年恋人,他自身知道什么关于情欲主宰的事? 情欲的主宰常从青年的寂寞中, (在少女给予青年以抚慰之前,她常不存在似的) 啊,从那不可认知的事物滴落,抬起神样的头部 召唤着夜向无终止的骚动。 哦,血腥的奈普顿海神,哦,恐怖的三叉戟…… 哦,从螺旋状的贝壳吹来他胸中扇起的暗黑的风 听啊,夜如何把自己弄成坑洼与空洞。 男性的爱只是被情欲所催生的幻觉,最后的时刻总是以女性被伤害而告终,而最好的结局也是因在女性的引导下男性被拯救所致。为此,诗人告戒女性道: 而你自己,你知道什么,你在情人的心中 唤起洪荒时代。何等的感情 从逝去的人生激动起来。何等的妇女 在那里憎恨你。什么样的男子 你从少年的血管中把他鼓舞起来呢? 死去的儿童求你……哦,静静地,静静地, 为他做一件爱的信物,可资信赖的日常工作吧…… 引导他走向花园,给他以 夜的优势吧…… 抑制他…… 这上个世纪初发出的浩叹,至今读起来仍令人惊悸。在当今欲望横流的世界里,那古老的情爱悲剧正发疯似地上演着。男女的结合充满了交易,欲望的满足成了唯一的目的。家庭在摇摇欲坠,昔日被视为神圣的爱情逃之夭夭,人们扯去了这最后的遮羞布,成了赤裸裸的情欲奴隶。 里尔克羡慕动物,对它们能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和谐共存无限神往,他赞赏道: 动物以睁大的眼睛,凝望着 开放的世界。只有我们的眼睛 反逆似的,有如罗网,在它四周围置着, 环绕其自由的出口。 我们只有从动物的面容去认识 外界是什么;因为既使幼小的儿童 我们令他转向且胁迫着向后凝望 造型的世界,而不是在动物的眼光中 如此深邃的,开放的世界,免于死亡的威胁。 只有我们凝望着死亡;而自由的动物 始终把没落置于身后, 神在前引导,当行进时,就走向 永恒,如喷泉一般。 而我们这些所谓的“万物之灵长,”却在技术文明所竖起的铁墙里与大自然隔离。人类怀着征服自然的狂妄幻想,肆意地践踏着神圣的大地,而被人类所污染的大自然也毫不留情地报复了我们,历史已走到了人类稍不留神就会遭到灭绝的地步。 回归自然,拥抱大地,已不是我们可有可无的某种奇思异想,而是在徘徊于万丈悬崖边上的人类一项绝对的生存律令。也只有如此,人类才能在此岸筑居,重建自己的精神家园。 我总有一天,在严格洞察的终结, 向首肯的天使们高唱出欢呼和颂扬。 明晰地击打着心的仵槌, 没有一支落在柔弱、犹豫、或者激动的弦上。 籁籁泪下的面容,使我 更显焕发:朴实的清泪 绽放着。啊,那时,你们将对我多么亲切啊! 忧愁的夜夜哟,无可慰籍的姊妹哟, 我不向你们下跪, 让我承接,我不委身于你们松弛的发丛, 使自己更加松弛。我们,苦难的挥霍者啊。 我们的视线是如何的越过苦难,窥入伤悲的持续, 或许不至于终结吧。可是,苦难真的是 我们耐寒的树叶,我们深浓的常青树, 隐秘年代的一个季节……不仅是季节…… 而是场所、村落、营地、地面和宅第.。 人生在世没有一条平坦的道路可供选择,而苦难却如影随形般地陪伴着我们无法规避,勇敢的人们恰恰在苦难的淬沥下酿成至醇的美酒。在漫长和艰难的探索后,诗人终于能面对天使无愧地歌唱了,诗人视苦难为自己的荣耀,只有承担苦难而前行的人,才能走进神圣的存在。驻足于大地,承担起苦难,这就是诗人留给我们最终的启示。 说不尽的《杜英诺悲歌》!即使像这样管中窥豹似的一瞥,也使我们的心弦为之强烈地颤动。它博大精深的境界,既令人着迷又留下不少神秘和困惑。诗人的思想也始终充满矛盾,他时常悖论式地思考和倾诉,即使在他为自己亲手撰写的墓志铭也留下了一个永恒的谜团: 玫瑰,呵,纯粹的矛盾,乐意 在这么多眼睑下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睡梦 诗人因白血病于1926年去世,那已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洲了,当时遍地废墟,满目疮痍,人人为失去信仰而焦虑不安。这是一个被美国女作家斯泰因称之为“迷惘的一代,”诗人的吟唱无疑给人们带来某些希望。 历史何其相似!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又一次徘徊在人类生存的十字路口上。如今重温里尔克那启示录般的诗篇,好似长夜里天边露出的一道晨光微熹。在我们等待着拯救的苦闷时刻,请牢记里尔克的忠告: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