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正月十四的早上,眼看着都八九点钟了,外婆家还没开门,邻居嫂子急得敲门拍窗,里面也没人回应。
肯定是出什么事情了,她想,一向都起得很早的人,不可能这么晚了,还睡得这么沉。门窗却又都锁的死死的,进不去,吓得赶紧找人撬开了窗锁芯,用一根细长的竹竿,从窗户缝伸到床边敲被子,发现床上却没有人,这才猜测,人可能没出事,只是没在家。
等到外婆慢悠悠从外面回来,邻居嫂子笑着跑去问她,有没有发现床上被子有什么不一样。
原来外婆五点多就和村里的另一位老人去了邻村程家塘,拿家里过年剩下的香烟去小商店换日用品。回到家看着一床被子被敲得乱七八糟,哭笑不得。
过完年外婆就82岁了。
外婆说,算命的给她算过,逢三一个坎,63岁时开了一次刀,73岁时又开了一次刀,明年就83岁了,不知道这个坎能不能跨得过。
能走的都走了,前两年开始,只知种田的大姨和大姨夫也不再种田,转去温州打工。
村口晒日头的老人们村口晒日头的老人们
那段时间,我给外婆打电话,她说:现在生个病,真的是连个端水喝的人都没了,都走了。你外公去世前,都是我服侍着,我就跟他说,你现在有我服侍,以后我病倒了,就可怜哦,你外公说‘一堆的孙男孙女,外孙外女,都在身边,以后你享福嘞’,还享福,现在都飞走了哦。
舅妈走的时候跟外婆讲,现在表弟还要用钱,她再出去打几年工就回来照顾外婆。外婆却又不忍心:“你们不出去挣钱怎么行哦,一个家怎么办,我现在还动得了,你们去做你们的”。
虽然忧心,但是她不想自己成为家里的负累,不管什么困难来到眼前,她承受就是了。过年在家听邻居们说,有一次外婆把钥匙锁在了家里,进不了家门。她去借了个梯子,要自己爬到二楼去开门,幸好被邻居们及时拉住了。
她心里也是怕的,但是她不希望因为子女不在身边,又变成了邻居们的负累。一次肠胃炎发作,半夜一点去叫醒邻居的门,外婆说,那实在是痛得挨不住了。
外婆老了,很多事情做不好,听力也不行了,在她面前跟她说话,都要吼着说。有时候说了几遍,她还是听不清,几遍都听不清的时候,她就低着头不吱声,你再重复说,她就听,不重复她就算了。
在外婆家看电视,我问她,既听不懂普通话,耳朵又听不清,能看得懂电视吗?
旁边的表妹接了一句:奶奶就看看红的绿的。
外婆说:看看电视好睡一点,睡得太早了,就醒的早,等天亮要等好久。
陪着外婆一起看电视,看着看着她就头勾了起来打瞌睡,眯了一会儿又醒了过来,醒过来后就看看手表几点了,如是几次,就是不睡,怎么样也要撑到九点以后才敢上床。
这几天又回去看外婆,她指着家周边的几个房子说,这一片都是空的,家里有人的也都去了村上头,村上头热闹一点。
外婆带着我,专去找有人的地方坐。
村口,几个老人坐在铺地的铁皮上,大中午的,在那晒日头。外婆凑到边上还剩出的一点铁皮边,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陪着她们坐了好久,一看时间,才过了半个小时。过了一会,其中两个老人被叫去打牌,有人也跟去看牌,外婆又落单了。她带着我又去南佬外婆家里玩,南佬外婆正和菊花外婆看电视,外婆也拿了个凳子坐进去。三个老人,聊着聊着,就都对着电视打起了盹,头点着点着又把自己点醒了。
外婆说电视上的老人:你看这个老人年龄也很大啊,满头的白头发。
南佬外婆和菊花外婆被说醒了,都跟着看电视上的老人家。三个人看上几眼电视,说上几句话,头又开始点。
年一过,村子就空了,剩下老人孩子一有空就聚到一起。吃饭,要端着饭碗坐到一起吃,打盹,也要坐到一起来打盹,自己的家里,太空洞了。
我们村里九十来户人家,二十多户是关门闭户,全家都外出打工的。
稍微年轻一点还留在家里的,只有三户。有两户是嫂子在家陪读,哥哥们都外出打工。还有一户,是三个孩子都还小,又没有公公婆婆帮忙带小孩,只能在家。
剩下的那么多户,都是老人带着孙子孙女,少数几户只剩老人在家,比如外婆。
村里跟着爷爷奶奶的孩子们村里跟着爷爷奶奶的孩子们
外婆说她十岁给到邻村做了望郎女(童养媳),解放后童养媳都可以领回家,外婆又被她父母领回来了。如今,不用望郎,却又在望子、望孙。她自己在家时,只要有个人影在门前晃一下,她都要跑出去看一眼,不然这一天怎么打发呢。
来个开三轮车叫卖的小贩,就是一天中非常热闹的事,周边的人都围了来。
蚕豆酱拿起来看看,卖菜的大哥说:这蚕豆酱下饭,香嘞。
外婆说:辣的吃不了哦。
放下蚕豆酱,又拿起梨闻一闻。
大哥说:这梨水份多,又甜,称两个?
外婆说:没牙齿,吃不动哦。
梨放下了,又去拿别的东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