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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之父(15)

时间:2018-06-0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梁晓声 点击:
回到家不一会儿,电话响了,是我那位当律师的北大荒知青战友打来的。
我告诉他,我请求他进行的事,不要继续进行下去了。他说他还要继续进行下去。
我冲着话筒嚷:"你这人怎么了?有病啊?告诉你不要继续进行下去,你却偏要继续进行下去!"他说,他得听命于他的职业良心,而不是听命于我。我说:"见你妈的鬼!"电话那一端沉默了片刻,以坚定不移的口吻又说:"这件事值得当律师的人为之一辩,律师也需要出名的机会。不过我将不是站在你的委托人的立场,而是站在替被告辩护的法律立场。""什......么?......"我不禁吼起来:"你他妈的存心耍弄我是不是?......
"这时妻闻声走到跟前,一把夺过听筒,说:"这很好,你是对的,你就这么继续进行下去吧。他刚才没听懂你的话,其实他也是这个意思......
"我又从妻手中一把夺过听筒,可对方已将电话挂了。我放下听筒,瞪着妻,咄咄逼人地问:"你这是干什么?"妻说:"我也不太明白你。你昨天不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小姚的丈夫,要帮助人家的吗?现在有一位律师愿意为小姚进行辩护,你还跟人家吼,你又究竟是干什么呢?"我气急败坏地说:"可他是我为冉的母亲请的律师,我已经将他的名字告诉了那老太太。现在他反戈一击,老太太对我会作何想法?我吸这烟,就是那老太太今天强送给我的。对她,我可是成了个什么样的人啦?"妻愣了。她没想这么多,更没想到我非但没拔脱出自身,反而越陷越深,反而收受了人家的人情。
她怔呆半天,恨恨地说:"活该!人家送给你,你就接?缺你烟过么?"第二天上午,我正欲出门去找我那位当律师的北大荒知青战友,他却来找我了。
他说:"你先告诉我,那位老先生,是江苏人不是?"我说:"好像是。
你问这干嘛?"他说:"是江苏人就对了。两人争吵起来,是因为他先开口骂了人家,用江苏话骂人家'癞皮脸'。这在长江以南,尤其江苏一带,对妇女是侮辱性很重的一句骂人话。对方也是江苏人,从小在江苏长大,对用家乡话骂她格外敏感,就也用家乡话回骂了一句,骂的是'老疯癫'之类。而那位老先生,就扇了对方一记耳光......
"我说:"这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冉老那样的老先生,怎么可能先开口骂一位妇女,还动手打人家?你对你的话,是要负责任的!"他笑笑,说:"我当然对我的话负责任。我调查了解过,还取了证。现在证言都在我手里。有看自行车的老头儿的证言,有对面卖烤羊肉串的小伙子的证言,有旁边修理自行车的师傅的证言,还有一位摆服装摊的姑娘的证言。你别急,你也别不信,你耐心听我告诉你,是怎么一个经过。那姓姚的女同志,也就是被告,取自行车的时候,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在取车。
他碰倒了一辆自行车,结果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一辆压一辆,倒了一大片,包括被告的车也倒了。那男人却视而不见,推了自己的自行车便走。看自行车的老头儿从小木房里冲出来嚷嚷,想喝住他,让他把车都扶起来。不料那男人凶,骂了老头儿一句。老头儿瞅那男人凶,没敢惹。老头儿那一天连看自行车,同时照看着孙子。他那孙子在小木房里哭了,老头儿顾不上先扶车,赶快进了小木房哄孙子。被告呢,虽然自己的车也被压倒了,但和老头儿一样,不敢惹那个男人。她扶起自己的自行车,推着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倒下的一排车,又不走了,支住车,去扶那一片倒了的车。如果她走了,不去扶那一片倒了的车,那一天也就不会发生那么一件事。咱俩今天也就不会谈这件事。细想想,还真有些符合摩非定律--任何事情,只要能往坏的方向发展,就一定往那个方向发展。生活中有些带规律性的现象,是他妈很邪门儿的。她一辆辆扶起了十几辆车,还倒着十几辆没扶起来的时候,那位姓乔的老先生来取车了。倒着的车中,包括他的车。被告,也就是那姓姚的女同志,就不再扶了,向自己的车走去。也许她心里想:这点儿公共义务人人都应尽,您老把那些车扶起来吧。而看自行车的老头儿呢,进到他的小木房去之前,见有人替他扶起倒了的一排车,也就发懒,索性不出来了。那位乔老先生呢,误会了,犯了主观主义的错误,以为那些倒着的车,是姓姚的女同志弄倒的。
我们现在当然已经无法知道他怎么会产生误会了。大概按照他的主观主义的想法,认为既然对方在扶车,毫无疑问地那一排车是对方弄倒的。既然是你弄倒了别人的车,你就应该全扶起来。于是他叫住姓姚的女同志,质问她为什么不把车全扶起来,并且批评对方缺乏起码的公德。她呢,当然说不是自己弄倒的啦。老先生拖住她的自行车后座,不许她走。说我明明看见你在扶,见我来了,就不扶了,就想走。说没有第三者,不是你弄倒的,难道是我弄倒的不成?说你们如今的年轻人,怎么竟这样!说你不把我的自行车扶起来,不把所有你弄倒这些自行车扶起来,你休想走!我非治治你这号人不可!对方说,是我刚才在扶不假,但那也不能证明是我弄倒的呀!你这位老同志怎么如此冤枉好人啊?这时又来了几个取自行车的人,见他们的车倒了,都以为是姓姚的女同志弄倒的,都不依了,都七言八语地冲她嚷嚷。那存车处,在商场附近,是个热闹的地方,于是就聚了好些围观者。其中不乏闲男散女,痞子混混。对面卖烤羊肉串的,两位修鞋的摆服装摊的,前后经过全看在眼里,虽知那姓姚的女同志的确是被冤枉了,但都持一种事不关己的白相者的态度,何况他们得照应他们的买卖。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也许都觉得一位老夫子样的老知识分子,和一位有理讲不清的年轻妇女当街争吵,本已构成热闹,不看白不看。而那看自行车的老头儿,一见没人劝解事儿没完没了,一边嚷嚷着'不是她弄倒的,不是她弄倒的',一边迈出他那小木房。些个闲男散女,痞子混混,却把他推进小木房里,堵在门口,不许他出来澄清事实。
他们巴望着看更大的热闹,他们起哄架秧子,一心想鼓噪成更令他们开心的情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位乔老先生,放开了姓姚的女同志的自行车后座。他自己扶起了自己的自行车,并接着去扶别人的。但他在这么做之前,骂了对方一句'癞皮脸'。而那些自己的自行车被弄倒了的男男女女,那些围观者之中的某些人,那些闲男散女,痞子混混,也跟着指骂姓姚的女同志是'癞皮脸'。她当时的心理状态可想而知,于是她回骂了一句'老疯癫',也就是老精神病的意思吧。于是那位乔老转身扇了她一耳光。于是她从车后座上抽下了伞。但是她并没有立刻就用伞捅他,她只不过是持着伞对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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