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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山的雪光(3)

时间:2018-09-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阿来 点击:
  “该出山一趟了。”金花说。
  “茶缺了?”
  “不。”
  “盐?”“不。”
  “发电的汽油和火药都还有。”
  “今年赏花节各家的帐篷一定很漂亮。”
  “可能。”他说“以后我们做的比所有的都漂亮。”
  这时,麦勒揩干手上的汗垢,开启了手中小小的计算器。随着一阵细微的嘟嘟声,一列数字跳到显示屏上。同时,他开始不停地叨咕:多少母牛可以产多少奶,提多少奶油,小公牛阉了可以卖给农户做耕畜,等等。
  这样,到下年底就可收到八千元现款。
  “不错吧?”
  “不错,你隔三五天就算一次,我都背熟了。”她淡漠地说。
  “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我闷得慌。我下山一趟吧,我去看场电影,不然带几本小说回来就够了。”
  “忍忍吧,金花。”
  “不,我要回家。”
  “你哪里有家,你嫁给我了。这里就是你家。忍忍吧。钱凑到一万我们就去旅游,那时由你,先去广州还是先去拉萨。我不像你读过那么多书,但我想叫我妻子幸福,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我知道,我可是做梦都在想……”她仿佛被烙铁灼烫了一般,突然噤口不言了。
  又一次小雪崩在环山上爆发,听着那低沉的崩塌声,两人同时抬头仰望那闪着彩虹光芒的轻盈雪尘渐渐飘散,终于只剩下满眼蓝空的寂寞。
  麦勒手扶腰肢慢慢站起身来:“金花,我没有得到你的心,我知道。你在梦中叫他的名字。”
  “麦勒!”
  “你要记住他父亲害死了你母亲。”
  “麦勒……”
  “我,打草去了。”
  太阳缓缓西移。
  西侧山峰的雪光呈淡蓝色,东侧则渐次显出血样的殷红。南北两侧的雪峰上的闪光依然艳丽而峻洁。几团巨大的云影泊在草场上,浓淡不一。
  麦勒走开已经很久了。
  一股旋风陡然从屋后旋起一柱尘土,发出劈劈啪啪的一阵爆响。旋风又陡然消失,许多草屑和花瓣飘飘而下。
  “梦”。她说“梦。”
  刚进入这环山的第四天,她就梦见了。以后又多次梦见和那个梦境一样的场面。那阵放眼四顾,进入眼底的全是放了荒火后裸露出的泥土和石头。风扬起灰烬,黑色灰烬落下又飘起,环山的寒气在薄暮中从四方潜来。
  一种孤独感涌起,麦勒扶着扭伤的腰站在门外嘶声吼叫,并击发手中的猎枪。她只看到枪口闪射火光,没有留意到击发时的巨大声响。月黑风高。
  枪声在山环中来回撞荡。那梦便在她不安稳的睡眠中出现了。她,和眼镜道嘎一同被某种物体所运载。窗外缓缓滑过许多奇异的风景。道嘎用眼睛倾诉什么。她问,我们坐的是火车?不,飞船,他说。窗外的风景画片般一张张翻过。金花用手去寻找时,发觉是美术老师把十七岁的她张挂在舱室的墙壁上,那冰凉透明的玻璃紧贴着她的眼睑、鼻尖、耳轮,甚至动人的肩窝。她一挣扎,周身发出纸张的干而脆的刷刷声响。这时飞船陡然加速,一切物体带着蜂鸣声分解为碎片,或者和她一样变成一种又薄又平的东西。她惊叫着醒来,触摸到自己丰腴的冷汗淋漓的血肉之躯。
  她只告诉他梦见了飞船。
  他的牙齿在暗中闪烁一下,说格萨尔也有过飞船,只是当时没有这种名字罢了。
  “我爱你。”她主动把身子凑过去。
  “我要叫你爱我。”他说。
  “我害怕做梦。”
  “那就不梦就是了。”
  但那梦仍频频在睡眠中出现。你想梦。你不想梦。你不知道自己想梦还是不想梦。她端坐在斜射的阳光中间许久,才拖着长长的身影走向那湖边。湖水无端漾动起来,湖水经过太阳整天曝晒,十分温暖。她脱光衣服,涉入水中,一时心中万念俱灰。她想这种境界恐怕就是死亡那种境界,那种纯净,那种安宁。太阳在水中,仿佛一滴溶金在水中来回滚荡。水居然托起了她略略下垂的**。只需再往前一步,水就会漫过头顶。她停住脚。
  水面渐渐平静。她在水中看到自己经过风抽雪打但依然年轻的脸,看到自己滚圆的双肩。水把她的**托举起来。她一边涉水上岸,一边拂去水中沾上肌肤的落花。
  她嗅到自己散发出一种野兽的气息。
  环山的雪峰簇拥在湖底,显得美妙而又缥缈。
  她纷披着水淋淋的头发,张目四望。心中无所谓幸福与不幸福。只是想到得到幸福的不容易与不幸福的感觉居然总是缠绕在脑海中间。她居然想象到要是刚才再往深处走一步,那水会怎样漫过头顶,发出温柔的鸽子叫一般的咕咕声响。想到一个女人美丽的果*体上将生出一蓬怎样的水草。
  以往,麦勒这时都要从干涸的地方出现,遥遥注视自己像一个水妖一样步上翠绿的大草滩。
  而这次,他没有出现。
  她平静地绾好发髻,悄悄地对湖水说:“再见。”然后微笑着说,“你爱他他不爱你。他爱你你不爱他。”
  “啦……啦啦啦,嗒,嗒嗒……”她走上山坡时,愉快地歌唱。
  飞鸟急急地横过天顶。牧屋笼罩在一片绯红的霞光中间。金花背倚门框等着他蹒跚着脚步来到面前。
  “金花。”他说,脸色显得异常的苍白,眼中浮起痛苦而又依恋的神色。
  许久,金花才发觉,他的两个指头给镰刀拉开了深深的口子,他自己往伤口里撒进一撮火药,伤口掰开时,里面露出白瘆瘆的骨头。
  “麦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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