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清扫庭院,她们自然而然领略到了秋凉。小巧玲珑的阿雪,不知怎的,拿起一把大竹扫帚,显得特别天真,那风度活像一位小姐。
阿雪拖着那把几乎成为她的装饰品的扫帚,向传来朝鲜妇女说话声的方向走去。她们租了温泉旅馆一间空房子住在一起。这是一间农舍,连一扇隔扇、一道拉窗都没有。温泉旅馆打扫庭院的时间,朝鲜妇女都蹲在井边,洗刷早餐餐具,白裙都鼓了起来。阿雪看见这番景象,有时也回过头来,透过古松的缝隙望到旅馆厢房的正门——她突然把扫帚靠在松树上,倏地闪开了。
阿泷正蹲在厢房正门给监工裹黄色的绑腿带子。她那白皙的颈项和桃瓣的发髻,依贴着坐在正门的监工的膝上,好似一件被人遗忘的可怜的东西。
“阿泷她……”
阿泷她怎么啦……阿雪也说不清楚。不过,好歹……
“阿泷她……”阿雪的脸颊一阵冰凉,她茫然向后院走去。
她把两条胳臂搭在小桥桥栏上,一只脚来回晃悠着。晨曦透射到澄澈的浅浅的河底。阿雪潸然泪下。她心中涌起一种对阿泷的无以名状的挚爱之情。
她们的被褥……盖的被子和铺的褥子没有什么区别。就是说,盖的被子硬邦邦的,同铺的褥子一样。阿泷从壁橱里把脏被褥拽了出来,冷不防地说:
“今天我又去看爆破岩石山了。用炸药爆破岩石山,一下子就炸崩了。那一瞬间的感触,可带劲哩。”
阿雪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同硬邦邦的被褥一起倒了下去。
“你闻不到炸药味就睡不着觉?”
她边说边用双手捂住脸颊,趴在褥子上,一反常态,发疯似的笑个不停。
“喂!”阿泷翻身坐了起来,用一只脚连续使劲踩阿雪的脊背。
“是啊。那又怎么啦?”
阿雪似乎没有觉察出是她的脚。只顾摇晃着肩膀笑。
“噢,打扫澡塘,打扫……阿泷,你还有任务呐。不快点,又得熬红眼喽。”
阿芳把一床床睡铺铺好了。现在是她们用一根窄腰带把睡衣捆住,下去刷澡塘的时间了。
“行啊,我一个人干,你们先睡去吧。”阿泷一个人走了出去,把女佣房间的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阿芳和阿吉很快就入眠了。从澡塘传来了水声。于是,阿雪把浴衣袖子并在一起,好像很冷的样子,下到澡塘去了。近来,她像个孩子,整天跟在阿泷的后头。
河滩上传来“阿泷,阿泷”的喊声。打开拉窗,只见阿绢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阿泷走出晒台问道:
“干吗?”
“你好。”
“进来呀。”
“嗯,不过……”阿绢说着走近晒台,抬头问道:“大家都好吗?”
“什么大家不大家的,这儿可没有值得招呼的上等人啊。”
“我有点事求你。”
“那就进来吧。”
“我,”她稍微歪了歪头,抚弄着披肩说,“我借了点钱给工人。”
“唔。”
“可是总也要不回来。”
“这不挺好吗,谁没钱你就白给呗。”
“不是这样的呀。”
“大家都说你那家要价最高嘛。”
“这是两码子事呀。那个老板可厉害哩,谁不预先付款,就不让进门。”
“你嚷嚷什么。你回去以后好好帮我宣传,就说没钱的,到阿泷这儿来。”
“我真的把钱借出去了。”
“真把钱借出去了?”
“是啊,我在这儿怎么攒也攒不到钱,才去那家的。不过,我也不想长期干这一行。我打算来年无论如何也要去东京学梳头。我想多赚一点钱,借给工人们。”
“哦,真没想到啊。那就是说,借你的钱再来买你喽。而且这钱还带利息呢。”
“可是,许多人都不还给我,我才来求你阿泷拜托监工的呀。让他叫他们把钱还给我,或者从他们的工钱里扣除……”
“什么,你胡说些什么?真是本性难移啊。”
阿泷说着从晒台下到房间,砰地把拉窗关上,扬声大笑起来。阿陇好久没有这样大声笑过了。
的确,阿泷好久没有这样大声笑过了。阿泷这个时候高声大笑,是因为她睡眠太少了。每天晚上,她都要光着冰凉的脚丫,从厢房通过长廊,回到女佣的房间。白天里,眼睛布满血丝,还得忙不迭地干活,简直像一头凶猛的野兽。
就是通过走廊静静地走回来,她也不能悄悄地把她们的房门打开。
“阿泷。”阿雪娇声娇气地喊了一声。阿泷吃了一惊,呆若木鸡了。
“阿泷。”
阿泷一声不吭,脱下罩在浴衣上的和服短外褂。
“阿泷,大家都睡着了。我把你的铺盖暖热了。刚才给你留的鱼汤都凉啦。”
“是吗,谢谢。”阿泷说着突然把冰凉的手伸到阿雪的胸口
“你很寂寞吧?”
像这样的夜晚持续了一段时间,阿雪终于在仓吉的房间里,被旅馆老板娘摇醒了。
她吃了一惊,慌忙站起来,然后又端端正正地坐下,很有礼貌地双手着地施了一个礼,一边说:“实在对不起,”一边搓揉着眼睛,跑回她们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