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色之下,水车上的冰柱闪着寒光。马蹄踏在冰冻的桥板上,发出金属般的响声。重峦叠嶂的黑魆魆的轮廓,恍如一把把利剑。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
公共马车里只坐着阿笑一个人。她用白围巾紧紧围住双颊,两手揣在怀里,把脸庞埋在长袖里.蜷缩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脑袋深深地耷拉着。
从停车场到这个温泉村,足有四里地。因为阿笑乘的是七点的火车,公共汽车和马车已经没有其他乘客。末班马车抵达时,长时间泡在温泉里浑身都泡红了的村民正打着灯笼从山涧登上山来。纵然是月夜,树荫却是黑沉沉的。沿街家家户户都关上门了。
……阿笑从马车里一跳出来,就马上瑟缩着脖颈,一溜烟跑进山茶林里,通过浓密的树荫,向竹林奔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嘴对瓶口喝了起来。她高兴得“啊”地喘了一口粗气,然后把脚深深地缩进衣服的下摆,把围巾重新围好。用两只长袖捂着脸面,一下子趴倒,躺了下来。
阿笑知道,在冬日的竹林子里,只要躺在厚厚的枯竹叶上,就会感到暖融融的。她身上虽然裹了两件人造丝长衬衣,却没有穿大衣。
等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听见男人的脚步声。
“喂,真叫人吃惊啊,你睡着了?”
那汉子边说边弯下腰来,阿笑使劲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直拽到自己的**上。男人躺了下来。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地翻滚起来。
“啊,实在太高兴了。多么想见你啊。翻来滚去也就弄暖和了。”
“谁都没看见你吧?”
“你猜对了。我从前五站的停车场下车,然后乘了两个小时马车。真是自作多情啊……”她说着脱下布袜子,把赤脚落在洒满月光的地上。“瞧,都通红了。”
于是,她把双脚沉甸甸地搁在男人的膝上,揉起通红的脚趾来。
“就像冰冻的红辣椒嘛。”
男人攥住她的脚趾……那脚趾宛如冰冷的蛞蝓,潮乎乎地粘在他的掌心里。阿笑的肌肤白得近似白蜗牛肉。她把脚趾全交给了男人之后,就活像一块厚脂肪,无拘无束地倒在男人身上。
“咱们到村里的温泉去暖和暖和吧。”
“不嘛。人家像一团火从老远赶来,你也该像—团火对待人家才是呀。”她待男人转过身来,就用双手猛推男人的胸口,傲慢地挺起**说:“我说不行嘛。我可不是白来的啊!……再说,又花火车费又花马车费的。”
“钱,我来给。我随时都可以给嘛。”
“不行。得先给,不然就不真给你当女人。”
男人突然听到溪流的潺潺声,感到一阵冷飕飕的。
阿笑从镇上来,不是来会情人,而是来做买卖的。
村里的女招待中,惟独阿笑特别有伤风化——这是村里有权势的人早已有的一致看法。派出所的警察忠实地秉承了他们的旨意,多次勒令她离开这个村庄。事情发生在一个月之前,他们在宴席上为自己儿子不端的行为,气愤到了极点。结果,她被警察送到镇上去了。因为阿笑这个天生的女招待,比娼妇还要放荡。
然而只要阿笑的恋人给她寄一张明信片,她就会立刻赶到恋人身边。她又坐火车又乘马车,还得避人耳目,躲在黑暗的竹林子里……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要这笔“长途跋涉”的钱。也许她这样做不是为了钱,而是有一股难以想象的热情,驱使她跑十里夜路前来卖身吧。就如同传说中的一个女郎遨游大海去跟情人幽会一样……
当然,阿笑即使到了镇上,也是呆在供大兵留宿的旅馆里。她那张白净的扁脸,像是迷迷蒙蒙地睡着了,她无忧无虑,并不觉得自己过着经常更换地方的生活。只要有男人,她在哪儿都开心——她就是这样安详地只顾往头发上抹油,似乎不曾想过要好好梳理它。
现在她头上沾满了竹叶子,她也不想去把它拂掉。
汉子边走边掸去落在阿笑和服上的一片片竹叶。下到了山涧,他们沿着河滩上的踏脚石,去偷洗温泉旅馆的温泉。
阿泷独自坐在澡塘边上,她一见阿笑,就用湿手巾擦了擦眼睛,冲着那男人说:
“喂,昨晚邻村的阿清死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还以为你们早巳睡了呢。没打声招呼就来洗你们的温泉。”汉子不好意思似的解开了腰带。
“今晚是为阿清守灵呀。男人都是窝囊废,没有一个人来,实在欺人太甚了。”
“自己在她生前受过她的照顾,因此就可以公开露面吗?这是不可想象的,虽然暗地里都很可怜她。”
“着实可怜啊。就说你吧,不也参加过断送阿清的性命吗?”
“建筑工人不来就好了。因为阿清在村子里常常照拂孩子,人们也会怜恤她的。”
“算了,瞧这守灵冷冷清清的……再说,阿清的鬼魂怎么不在竹林子里游荡呢?你听着,不许那帮人进我们的澡塘来。我们的温泉可不是洗脏身子的地方!”
但是,阿笑从脸面到**都染上了红潮,她闷声不响地低下头,迈开那双柔软得像鲜面筋的脚,踏着台阶下到澡塘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