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耀熊的小女儿打来电话,是2014年11月22日。
“今天凌晨1点半,我爸爸走了,可是他的愿望还没有完成。我们都急死了。”话筒那端的声音,喑哑焦急。
没有人会为这种事情着急的。他们是急着把父亲的遗体捐献给国家。怎么办理,他们还不清楚。但,这是父亲生前最后的愿望。他们一定要完成。
方耀熊的愿望,要不折不扣地完成。2007年,他和老伴将准备换购电梯房的100万元人民币积蓄捐赠给市希望工程办公室时如此;2009年至今,他连续资助48名贫困大学生也是如此;2014年9月11日,这位82岁的老人被送进普陀区中心医院后许下遗愿时也是如此。
“他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看重遗体捐献的价值。他一定要把自己拥有的都回报出去。”方家小女儿在话筒里语速极快地说出了全家的请求,“可是我们都太舍不得他了,因此生前没有办好手续。现在还来得及吗?”
闻讯而来的相关工作人员带着手续表格来到方老家中,破格办理了通常应在生前办理的遗体捐赠登记。
在选择遗体的去向时,方老的至亲在数个机构中一眼看中了上海第二军医大学。
“就让这位老战士,再回到人民解放军的队伍中去吧。”
遗 愿
在入院两个月后,方耀熊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他并不怕死。17岁参军、18岁入党,经历过湘南战役、成都剿匪。方耀熊最后随军进入西藏,他当过战士,也做过连副指导员。“一路进藏,一路铺路,翻越了13座雪山,很多战友就从我的身边倒在路上,再也没有起来。”
方耀熊
2007年,方耀熊读报时看“他们牺牲时多么年轻。前一天还有说有笑地和我一起唱歌、学习,后一天就是白雪掩骨。而我活着。我常常想,我活着,也就是在继续他们未尽的生命。”曾与死亡一路随行过,方耀熊并不害怕它的到来。但他害怕,以自己不愿意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入院后,病危通知书很快就下来了。尿毒症引发了肾衰竭,疼得钻心,老人痛不欲生。最后的治疗阶段,家人不能再进入ICU病房探望,每天只能打3分钟可视电话。方老就在话筒这端对老伴邓盛珍说:“我一身的病,恐怕来日无多,将我的躯体用于医学解剖之用,或许能帮助医生在未来更好地攻克肾脏疾病,这样也就能为社会再尽一点力了。”
邓盛珍眼圈红了。她愿意帮方老实现愿望,又不想这个愿望能够实现。
街道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闻讯赶到医院,愿意帮助方家办理手续。邓阿姨说:“再等等吧,兴许会好转呢?我们全家都支持方耀熊,主意定了是不会变的。但兴许他又能再撑一段呢?”
幸 福
方耀熊定下的主意,是不会变的。
老伴邓盛珍深知这一点。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也熟谙老爸的为人。
2007年,家里的小辈接到银行的求证电话,问老人忽然转账100万元,是否遭遇不法分子诈骗。急忙赶到父母家求证的子女,直到见到父亲才被告知,父母竟然瞒着他们,将积攒下来改善生活、换购电梯房的100万元捐赠给了市希望工程办公室,用于建希望小学。
“没有想法?怎么可能,我们也是凡人啊。”小女儿说,“但我们是他的孩子,我们是方耀熊的孩子。所以当老爸说‘自己穿好吃饱不是幸福,帮助别人才是幸福’时,我们不觉得好笑,我们懂。”
出生于浙江永康农家的方耀熊,吃过没钱的苦。靠着外婆辛苦耕作两亩薄田,方耀熊才勉强读完了高小。眼见着不少同学升学,12岁的方耀熊却只能辍学在家。也怨、也哭,却无力改变。他在心中,把求学的种子牢牢埋下,“如果我有钱了,不仅要自己读书,也要资助像我一样没有机会读书的孩子”。
方耀熊与邓盛珍获得“红军小学”贡献奖
2007年,方耀熊读报时看见在长征路上捐建红军小学的倡议书,埋藏在心中半个多世纪的梦想瞬间被触发了。他激动地回家,和老伴商议后,他选择了援建红军长征路上的甘肃省合水县固城乡新庄小学、湖南省汝城县文明乡上章村红军小学和江西省峡江县金江乡城上红军小学,并指定在西藏日喀则地区建一所小学。前三处,是红军经过之地;后一处,是他工作和战斗过的地方。
这位“一下下”就捐出100万元的老人,对随后接踵而至的荣誉看得很淡,但对自己的善款如何使用较真得要命。那时候,几乎每隔一两周,市希望工程办公室就会接到老人的电话:专款是否得到专用,援建中的小学工程进展如何,工程质量是否得到保证。“捐出去的每一分钱,我当然要盯紧,不能让这笔给孩子们受教育的钱,打了水漂!”
千里之外,素不相识的孩子们有了新校舍,写信邀请他去看看。这位当时就患有胃病、高血压、肾衰竭、慢性肝炎、关节病的老人,去楼下报箱取了这封信,然后拖着一天比一天浮肿的腿,爬上老楼的台阶,回家。
无 私
他不愿意给受助者添麻烦,也不想让别人记得他。只有一次,方老见过他资助的对象。
2010年,受上海市青少年发展基金会邀请来参观上海世博会的江西峡江县金江乡的城上红军小学校长张源鹏特意联系记者,再三嘱咐,“到上海的第一站一定要先去看望方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