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问不睡干什么,自己也全然不知干什么好,我取下床头灯伞上的橡胶圈,摆弄了一会又放了回去。反正不能呆在房间不动,闷在这里一无所得。要去外面做点什么。至于做什么走到外面再作打算不迟。
想来,人生仅剩24个小时这点颇有点妙不可言。该干的事原本堆积如山,实际上却一个也想不起来。我又取下台灯伞的橡胶圈,用手指来回旋转。蓦地,我想起超级商场墙壁上贴的法兰克福旅游宣传画:有河,河上有桥,河面浮着天鹅。地方似乎不坏。去法兰克福终此一生倒也十分可取。问题是24小时以内不大可能赶到,即使可能也要被塞在飞机座位十几个小时,不得不吃机上那索然无味的食品。况且亲眼目睹时又未必有画上的那么好看。看来无论如何只能如此心灰意冷地结束此生了,无可回避。既然这样,也就无需计划旅行。旅行太费时间,而且大多都不如预想的那般开心惬意。
终归我能想得起来的,只有同女孩一起美美吃上一顿喝上一通。此外没有任何感兴趣的事。我翻开手册,找到图书馆电话号码,拨动转盘,找来负责参考文献那个女孩。
“喂喂。”女孩招呼道。
“最近有关独角兽的书,实在谢谢了。”我说。
“哪里哪里,应该谢谢你的招待才是。”
“如果方便的话,今晚再吃一顿如何?”我放出引线。
“吃一顿?”她重复道,“今晚有研究会呀!”
“研究会?”我也复述一遍。
“关于河流污染的研究会。噢,例如合成洗衣粉造成鱼类灭绝等等,就研究这个。今晚轮到我报告研究成果。”
“倒像很实用的研究。”我说。
“嗯,那当然。所以如果可能,吃饭的事最好改到明天,好么?明天周日,图书馆休息,尽可慢慢来。”
“明天下午我已不在。电话中说不清楚,总之我要远离一段时间。”
“远离?旅行不成?”她问。
“算是吧。”
“对不起,等一下。”
女孩似在接待来参考文献室商谈什么的人。从听筒不难感觉出周日图书馆大厅的光景:一个小女孩大嚷大叫,父亲则好言劝慰。看来世界安然无恙。人们在图书馆借书,站务员向无票乘车者投以火眼金睛,赛马场的马在雨中飞奔。
“关于民房拆迁的资料,”女孩解答对方提问的语声清晰可闻,“下5号书架上有3册,请到那边看看。”
接着又向对方说了什么。
“抱歉抱歉,”女孩返回拿起听筒,“OK,好了,研究会就算啦。肯定给大家说三道四。”
“对不起。”
“没什么。反正这一带河里鱼已死绝,我的研究成果迟一周报告也无所谓。”
“那怕也是。”我说。
“在你那里吃?”
“不不,我的房间报废了。电冰箱一命呜呼,餐具也几乎荡然无存。做不成饭菜。”
“知道。”她说。
“知道?”
“嗯,不是收拾得很整齐吗?”
“你收拾的?”
“当然。不行么?今早上班顺路前去送另一本书,发现门掉了,里面乱七八糟,就打扫一下,上班倒是晚了点儿。也算是对你招待的回报吧。帮倒忙了?”
“哪里哪里,”我说,“实在求之不得。”
“那,傍晚6点10分左右能来图书馆门前接我?只有星期日6点闭馆。”
“好的。”我说,“谢谢。”
“不客气。”说罢,女孩放下电话。
我正在寻找吃饭时穿的衣服,胖女郎从卫生间出来,我把毛巾和浴巾递给她。女郎接过却是不动,在我面前伫立片刻。洗过的头发紧紧贴着额头和脸颊,尖尖的耳朵从中直挺挺竖起,耳垂上仍戴着金耳环。
“总是戴着金耳环洗澡?”我问。
“那自然。上次不是说过么?”女郎答道,“绝对掉不下来。别担心。喜欢这耳环?”
“是不错。”我说。
卫生间晾着她的内衣、裙子和衬衫。粉红色**粉红色三角裤粉红色裙子粉红色衬衫。泡在浴糟里一瞧见这些物件,两个太阳穴便一剜一剜地作痛。我本来就不喜欢什么内衣长筒袜晾在卫生间里。原因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喜欢。
我三下五除二洗了头发,洗了身体,刷了牙,刮了须。而后走出卫生间拿浴巾擦干身体,穿上裤头和长裤。尽管卤莽的行动接二连三,但腹部伤痛却比昨天轻了许多。洗澡前我甚至想不起还有伤口在身。胖女郎坐在床上,一面用风筒吹头发一面继续看巴尔扎克。窗外细雨依然,没有止息的迹象。如此目睹卫生间晾的内衣,床上坐着女孩用风筒吹发看书,外面细雨飘零的时间里,我恍若回到了几年前的婚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