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之间,谁也没有话说。
米香主由人携扶着,倚在一株柏树之上,低声道:“贝……贝先生,你说怎么办,便是
怎么。你……你的主意,总比我们高明些。”
贝海石向石帮主瞧了一眼,说道:“关东四大门派约定重阳节来本帮总舵拜山,时日已
颇为迫促。此事是本帮存亡荣辱的大关键,众位兄弟大家都十分明白。关东四大门派的底,
咱们已摸得清清楚楚,软鞭、铁戟,一柄鬼头刀,几十把飞刀,那也够不上来跟长乐帮为难
啊。司徒帮主的事,是咱们自己帮里家务,要他们来管什么闲事?只不过这件事在江湖上张
扬出去,可就十分不妥。咳,咳……真正的大事,大伙儿都明白,却是侠客岛的‘赏善罚恶
令’,那非帮主亲自来接不可,否则……否则人人难逃这个大劫。”
云香主道:“贝先生说的是。长乐帮平日行事如何,大家都心里有数。咱们弟兄个个爽
快,不喜学那伪君子的行迳。人家要来‘赏善’,是没什么善事好赏的,说到‘罚恶’,那
笔帐就难算得很了。这件事若无帮主主持大局,只怕……只怕……唉……”
贝海石道:“因此事不宜迟,依我之见,咱们须得急速将帮主请回总舵。帮主眼前
这……这一场病,恐怕不轻,倘若吉人天相,他在十天半月中能回复原状,那是再好不过。
否则的话,有帮主坐镇总舵,纵然未曾康复,大伙儿抵御外敌之时,心中总也是定些,
可……可是不是?”众人都点头道:“贝先生所言甚是。”
贝海石道:“既是如此,咱们做个担架,将帮主和米香主两位护送回归总舵。”
当下各人砍下树枝,以树皮搓索,结成两具担架,再将石帮主和米香主二人牢牢缚在担
架之上,以防下崖时滑跌。八人轮流抬架,下摩天崖而去。
那少年这日依着谢烟客所授的法门修习,将到午时,只觉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
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六处经脉中热气斗盛,竟是难以
抑制,便在此时,各处太阴、少阴、厥阴的经脉之中却又陡如寒冰侵蚀。热的极热而寒的至
寒,两者不能交融。他数年勤练,功力大进,到了这日午时,除了冲脉、带脉两脉之外,八
阴八阳的经脉突然间相互激烈冲撞起来。
他撑持不到大半个时辰,便即昏迷过去,此后始终昏昏沉沉,一时似乎全身在火炉中烘
焙,汗出如渖,口干唇焦,一时又似坠入了冰窖,周身血液都似凝结成冰。如此热而复寒,
寒而复热,眼前时时幌过各种各样人影,有男有女,丑的俊的,纷至沓来,这些人不住在跟
他说话,可是一句也听不见,只想大声叫喊,偏又说不出半点声音。眼前有时光亮,有时黑
暗,似乎有人时时喂他喝汤饮酒,有时甜密可口,有时辛辣刺鼻,却不知是什么汤水。
如此胡里胡涂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日额上忽然感到一阵凉意,鼻中又闻到隐隐香
气,慢慢睁开眼来,首先看到的是一根点燃着的红烛,烛火微微跳动,跟着听得一个清脆柔
和的声音低声说道:“天哥,你终于醒过来了!”语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
那少年转睛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少女,身穿淡绿衫子,一张瓜子
脸儿,秀丽美艳,一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他,嘴角边微含笑容,轻声问道:“什么地方不舒
服啦?”
那少年脑中一片茫然,只记得自己坐在岩石上练功,突然间全身半边冰冷,半边火热,
惊惶之下,就此晕了过去,怎么眼前忽然来了这个少女?他喃喃的道:“我……我……”发
觉自身是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了被子,当即便欲坐起,但身子只一动,四肢百骸中
便如万针齐刺,痛楚难当,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少女道:“你刚醒转,可不能动,谢天谢地,这条小命儿是拣回来啦。”低下头在他
脸颊上轻轻一吻,站直身子时但见她满脸红晕。
那少年也不明白这是少女的娇羞,只觉她更是说不出的好看,便微微一笑,嗫嚅着道:
“我……我在那里啊?”
那少女浅笑嫣然,正要回答,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当即将左手食指竖在口唇之前,作
个禁声的姿势,低声道:“有人来啦,我要去了。”身子一幌,便从窗口中翻了出去。那少
年眼睛一花,便不见了那姑娘,只听得屋顶微有脚步细碎之声,迅速远去。
那少年心下茫然,只想:“她是谁?她还来不来看我?”过了片刻,只听得脚步声来到
门外,有个咳嗽了两声,呀的一声,房门推开,两人走了进来。一个是脸有病容的老者,另
一个是个瘦子,面貌有些熟悉,依稀似乎见过。
那老者见那少年睁大了眼望着他,登时脸露喜色,抢上一步,说道:“帮主,你觉得怎
样?今日你脸色可好得多了。”那少年道:“你……你叫我什么?我……我……在什么地
方?”那老者脸上闪过了一丝忧色,但随即满面喜悦之容,笑道:“帮主大病了七八天,此
刻神智已复,可喜可贺,请帮主安睡养神。属下明日再来请安。”说着伸出手指,在那少年
两手腕脉上分别搭了片刻,不住点头,笑道:“帮主脉象沉稳厚实,已无凶险,当真是吉人
天相,实乃我帮上下之福。”
那少年愕然道:“我……我……名叫‘狗杂种’,不是‘帮主’。”
那老者和那瘦子一听此言,登时呆了,两人对望了一眼,低声道:“请帮主安息。”倒
退几步,转身出房而去。
那老者便是‘着手回春’贝海石,那瘦子则是米香主米横野。
米横野在摩天崖上为谢烟客内劲所伤,幸喜谢烟客其时内力所胜无几,再得贝海石及时
救援,回到长乐帮总舵休养数日,便逐渐痊愈了,只是想到一世英名,竟被谢烟客一招之间
擒获,不免甚是郁郁。
贝海石劝道:“米贤弟,这事说来都是咱们行事莽撞的不是,此刻回想,我倒盼当时谢
烟客将咱们九人一古脑儿的都制服了,那便不致冲撞了帮主,引得他走火入魔。帮主一直昏
迷不醒,能否痊可,实在难说,就算身子好了,这门阴阳交攻的神奇内功,却无论如何是练
不成了。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唉,米贤弟,咱们九人中,倒是你罪名最轻。你虽然也上
了摩天崖,但在见到帮主之前,便已先行失了手。”米横野道:“那又有什么分别?要是帮
主有什么不测,大伙儿都是大祸临头,也不分什么罪轻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