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全村都知道了赵刺猬和赖和尚和谈破裂。和谈既然破裂,大家都开始互相 谩骂对方不仁义,接着开始磨刀擦枪准备战斗,准备夺权和反夺权。赵刺猬的副队长冯麻子、二组组长金宝埋怨赵刺猬说:
赵刺猬一走,赖和尚一骨碌从铺上爬起来,又接着喝酒吃肉,又说又唱,还高声喊叫,让牛寡妇上蛤蟆。
李葫芦的大喇叭,口号喊得更响了。
群情激愤,斗志昂扬。有的小伙子散会以后,就回家开始准备铁锹、粪叉和铡刀,防止赖和尚、李葫芦他们来夺权。冯麻子、金宝把这情况向赵刺猬作了汇报,赵刺猬倒是有些感动,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底下的群众斗志还这么昂扬,是令他没想到的。他当时就说:
"咱做到仁至义尽。如果他不听劝,仍要夺权,咱们只有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等着人家了!"
"我还是那句老话,其实权夺不夺,我倒是不太在乎。按说咱掌权十几年了,也该让人家夺了。夺了我去住闺女家。问题是你们俩怎么办?一队二队几百口子人怎么办?要一下都成了人家的奴隶,这倒叫我放心不下!"
赵刺猬向前探探身子说:
"无产阶级革命派要向赵刺猬夺权!"
李葫芦、卫东、卫彪下去,也动员两个组织的群众磨刀擦枪,随时准备夺权。群众也很高兴,磨刀的磨刀,擦枪的擦枪,准备夺权。村里出现前所未有的兴奋气氛。
"自打土改到现在,咱哥俩也搁十几年伙计了吧?"
赖和尚说:
赖和尚这边,也向李葫芦、卫东、卫彪宣布了当天的情况。大家都觉得赖和尚装醉侮辱了赵刺猬一番很开心。赖和尚说:
"老叔要觉得听大喇叭心烦,我带俺小组的人,去把大喇叭砸了,把李葫芦抓起来,打他一顿,把他们那个小造反团给呼啦了算了,看他们还联合!"
赖和尚还真是装醉。他来和赵刺猬一块吃"夜草",本来就不想和他商量什么事,只是想探探赵刺猬的口气,看他搞什么阴谋诡计。都已经成了阶级敌人,还有什么可以商 量的?他想知道的,也无非是赵刺猬要商量什么。当他听到赵刺猬商量的目的,也无非是要他"高抬贵手""原谅他",心里不禁一阵惊喜。原来是这个。这说明自己联合的策略成功了,赵刺猬有些心虚。而对方一心虚,他这边夺权就胜利了一半。就好象两个人打架,一个心虚,一个不要命,不要命的肯定打得过心虚的。但赖和尚决不准备"原谅"赵刺猬。两人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是十几年了,已经成了阶级矛盾,无法更改、无法"原谅"了。什么"原谅"?现在你听他说得好听,他要你"原谅",是因为现在你得势; 你真要"原谅"他,等到他得了势,他决不会再"原谅"你。牵涉到谁上台谁下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别听那些废话。赖和尚好歹也当了十几年干部,这点斗争经验还是有的。但他又不好正面回答人家"原谅"还是"不原谅",像战场上交兵一样,兵打得你死我活,血肉模糊,但当官的见面,还得握手讲些礼貌。所以他既不回答"原谅",也不回答"不原谅",倒在铺上就醉了过去。
"早就劝老叔不要找赖和尚谈,你非要去谈,看,受了人家一顿侮辱不是!与其去受人家侮辱,还不如在家磨两口大铡刀哩!"
接着又响起了鼾声。
倒是赵刺猬宽厚地一笑,看牛寡妇出去。他这一笑,有些惹恼赖和尚。牛寡妇出去 以后,他不像往常一样停下筷子专心说事,仍拿起酒杯,慢慢地往肚子里喝。
"不是叫你论人多人少哩,他们联合起来,就成了两派合并,有声势哩。看这大喇叭整天响的!"
"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向你说句话,十几年中,我要有哪些地方对不住兄弟,还望兄弟高抬贵手,原谅我一次!"
冯麻子、金宝还撅着嘴不理解,他们对赖和尚还有一股不服气的愤怒,但也觉得赵刺猬说得有道理。于是就同意派人给赖和尚下通知。不过冯麻子临走时又说:
"不行了,今天喝醉了,一瓶酒下去,把人就打翻了,不行了,老了。"
但卫彪没有参加喊口号。他对这些做法有些不满。打倒赵刺猬他是同意的,但对李葫芦私自决定和赖和尚联合,他很愤怒。本来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不能和赖和尚联合,被他吞并,但事后李葫芦又背着他私下与赖和尚交涉,投降赖和尚,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你是团长,我是副团长,这个团到底何去何从,你起码得商量一下嘛!你商量都不商量,就擅自做主卖身投靠别人,不眼里太没有这些弟兄了?不过经过这件事,他也感到自己以前把李葫芦小看了。过去看他是一个卖油的,头一回当头头,遇事没有主意,得找自己商量;自己虽然是个副头,但还可以控制他;现在看不行了,这想法有些小看李葫芦,一到关键时候,这小子还挺有气魄的。所以恼怒归恼怒,他又有些佩服李葫芦。李葫芦也知道卫彪有些不满,有一次吃"夜草时,也给了他些安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得面对现实。与赵刺猬、赖和尚的两个大战斗队相比,单凭咱们这个小造反团,单独行事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说吞并就是吞并,说联合就联合,被人家吞并或联合,无非是早晚的事。与其将来被人家吞并,还不如现在同意加入联合,这样更主动一些。因为现在天下还没打下来,早联合打天下就有资本;你一直坐山观虎斗,等人家天下打下来,谁也不会那么傻,白面馒头自动送到你嘴上吃。通过单独与赖和尚接触,这个人有毛病,但这次给咱的条件还是不错的,名义上两个组织不合并,只是两支人马联合起来向赵刺猬夺权,把他手里的公章夺回来。等夺了权,赖和尚当支书,同时给咱个革委会主任。只是我当了革委会主任,你卫彪就少不了一个副主任。那个主任、副主任是全村的,不是现在造反团的团长、副团长了。不与人家联合,单凭咱们的造反团,能打下天下得个主任、副主任吗?是有被赖和尚利用的地方,可咱不也利用赖和尚了?是像被赖和尚吞并,可咱不也吞并他了?这样翻来覆去地说,令卫彪气消一些。但气没有消尽,仍然有不满。可不满又怎么样呢?不满他的决定也做过了。你现在还能再脱离李葫芦,自己再单枪匹马干不成?那样就更幼稚、更势单力薄了。呆在造反团还能当副团长,单枪匹马可就成草民一个了。想到这里,卫彪也只好将余下的火气压一压,不再说什么,看着自己的造反团与赖和尚联合,看着自己的广播成了赖和尚的,开始呼喊向赵刺猬夺权的口号。不过喇叭喊尽管喊,他不喊,他只是找别人喊。
"打倒走资派赵刺猬!"
这时赖和尚身子往旁边铺上一歪,倒在那里,嘴里嘟嘟嚷嚷地说:
金宝不说话了,他不能连赖和尚那一派也一块"呼啦"了。这时冯麻子、金宝才感到人家联合的重要性。他们都开始不说话,看着赵刺猬,赵刺猬这时又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