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月光,也照在宁宥的卧室。黑夜对于一个有家有口的女人来说,是最好的独处时间,脸上再多的七情六欲都没人看见,尽可以想那些平日里不敢深想的问题。
宁宥在夜深人静时默默清理第一次探监田景野到今天的细微里程。
那次去探监前,田景野当时的妻子找到她,求她转告离婚请求。宁宥此前只知道田景野夫妇很相爱,田景野对这个美貌妻子百依百顺,想不到人一走茶就凉,翻脸如此之快,而且理由如此之充足,令宁宥吃惊。那天田景野妻子哭得鼻青脸肿地痛诉田景野出事后她和孩子的遭遇,孩子这种时期经常要填各种表格,亲属一栏的父亲职业只要填上坐牢,儿子便别跟其他小孩竞争了,输得连起跑线都找不到。更不用说那些用心不轨的男人得知她家遭遇后对她的种种骚扰。她实在是为了孩子,没办法才想到离婚,请求田景野谅解。
宁宥想到这儿不禁脸上开始发烫,她试图与郝青林离婚,目前慢慢传导出去的理由不也是类似意思吗。她当时心里可是不断地下判词:借口,借口。可现在,她竟然也自作聪明地用上了借口,以为别人看不穿。其实旁观者清,田景野亲临一趟来提醒她的掩耳盗铃。这种借口拿出去岂止安抚不了人,反而将自己的不真诚暴露出来,激怒对方。别人不傻。
宁宥记得她当时惊讶于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原来有了感情可以如此脆弱,而平时又可以完全看不出来。宁宥不由自主地审视郝青林,这一审视,当天就查出问题。第二天她是带着一颗被夏天的雷暴劈得粉碎的心去探视田景野的。
一向好脾气的田景野一听就爆了。但田景野到底还是有节制,他除了“借口”、“愚蠢之极的借口”、“智商为零的借口”等之外,并未出什么恶语。宁宥也正心碎,只默默地看着田景野激动。等稍微平静下来,田景野沮丧地道:“我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她并不爱我,我却……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对待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哪点对不起她?还是我很差劲?难道一直以来她只是面前容忍我,因为我挣的钱多?还是我三教九流的朋友多,她以前害怕我才不敢提出,一直敷衍我?一点情分都没有,她得多厌恶我,才会做得这么绝,为什么,我到底怎么了?”
本来宁宥不想把自己的烦心事跟已经够可怜的田景野提起,可田景野问的都是她心里想的,她忍不住了,“是啊,过去那些誓言呢?甜言蜜语都是假的?怎么忽然背叛了呢?”
“说好一辈子的。不,孩子失去机会什么的都是借口,我给她留下那么多财物,她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说离婚就离婚,为什么。”
“说好一辈子的。”宁宥开始流泪,“我以为我这辈子总算有个正常的家了,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有爱我的男人和孩子。我苦心经营这个家,爱这个男人和儿子,我为一辈子的家规划了那么多愿景,想不到……我完全没想过郝青林会有外遇,我只觉得我们是天然的一家人,一家人怎么可能背叛对方,背叛感情?我完全没想到,我做错什么,做得不够好?他在QQ里称呼我乡下头人,乡下头人长,乡下头人短,乡下头人做什么都吃相最凶。他不是以前最……或者他终于看清我了……”
正愤怒的田景野都惊住了,“你家?郝青林?怎么会?”
“我也不相信你家妻子会提出离婚。晴天霹雳,是吧?但田景野你不用反省你自己,你除了捱义气坐牢做件事错了,其他你都做得十足十,你很好。错的是她。”
“可我替朋友捱义气,她们娘俩确实吃苦头。但我安排得很好,我什么都为她想到了。说离就离了,那么快,那么坚决。她怎么做得出来,怎么做得出来?”
“是啊,他们怎么做得出来?不知道这是往我心里捅刀子吗?”
“说实话,我从来没待见过郝青林,他大大不如你……”
“夫妻之间不是比来比去的,是爱。”
“知道。郝青林才是小瘪三。你很好,班长不知多想破坏你的家庭,把你抢走。你去告诉郝青林,多优秀的人也对你死心塌地,他算什么。你完全可以气壮山河地对待郝青林,你垂青他,是他的狗屎运。”
“不是的……”
“你错了。幸好,还有一些人一些事,一辈子不会改变。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望我,即使你深受重创,你依然会来。我知道班长也一样,他即使再骂我一万次笨蛋,他还会来替我奔走减刑。还有班长爱你,还有你可以相信你任何时候都有我这个朋友不分青红皂白地支持你。”
被丈夫出轨打击得信任崩溃的宁宥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一辈子不会改变。这个信念支撑起了宁宥。
原以为这个支撑里面没有简宏成。直到简宏成说告别,宁宥才意识到,有些事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她,而有些事没等她意识到,已经永远失去。
宁宥在黑暗中叹息。昨天起,她严重失眠了。她也没力气再打理瞬时憔悴下来的脸。她宁愿坐在床头发呆。
清早,当宁宥穿越难得空荡荡的市区,拐过去敲响公婆家的门,出来开门的婆婆惊住了,“怎么了,宥宥,脸色这么差?”
宁宥进门,也没找地方坐,就站着道:“我没什么,就是这几天睡不好。我是特意赶来,有件事我还是尽早明确表态一下,省得你们挂心。郝青林一再犯罪,对我、对家庭、对社会,我对他已经失去信心。但在他失去自由期间,我不会趁他不方便抗议而抛弃他,进一步打击他。有什么话什么行动,我会等他出来后公平地辩白或者对抗。只希望因此能让他良心发现,改过自新。这句话我也会拜托律师传达给他,希望能让他内心安定,不要在里面自暴自弃,一错再错。”
郝家老两口听了很是尴尬,宁宥做得如此道义,他们却在前几天一直担心这担心那,甚至从郝聿怀嘴里套话,显得很是不够光明磊落。他们连声说郝家对不起宁宥。宁宥心说郝青林欠她,一辈子都还不清。但她没说出来,也没在对不起面前客气地说一声“应该的”。她的理直气壮是以她的几年自由换来,她当得起郝家人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