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宁恕一走出空无一人的洗手间,他的脸上立刻光风霁月。他就是这么微微仰着脸走进大办公室,迎面就见到那盒巧克力。“我的?”他拿起卡片一看,却是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这数字,就安在一辆大红奥迪TT的车牌上,程可欣的。这是除同事外第一时间以实物表示慰问的人,而且无声地将慰问表示得如此熨帖:巧克力甜酒心。宁恕当即想到蔡凌霄应该也看到网上的视频了吧,她怎么想?她将如何表示对他的安慰,是主动呢,还是等他上门先汇报情况呢,可总之是落了程可欣的下风。宁恕勉强一笑,拿起巧克力回自己办公室。他给程可欣打电话试图表达一下谢意,但程可欣不接,掐断后给他一条短信,“不用客气”。宁恕仿佛看见那双丹凤眼里露出的狡黠。他克制着自己的念想,从手机里调出蔡凌霄的号码,可临了,终究是不愿按下接通,他将手机扔在一边。
可很巧,手机才刚碰到桌面,竟是接连两条短信提示。宁恕一看其中一条是姐姐的,便优先打开。
宁宥在短信里说,“那仓库现在是田景野在操作,你千万别碰田景野。”宁宥现在不高兴与宁恕说话,不如短信。
宁恕立刻回了一条,“简家把我害成这样,没人向我道歉,倒有田景野来不及地来帮简家洗地,你信,我不信。”
宁宥漠然回一条,几乎是走程序,“别让仇恨蒙蔽你的眼睛。”
宁恕冷笑,“最后回你一条,你别忘了,正是你敦促我仇恨简宏成。”随即,宁恕翻看另一条陌生人来的短信,可打开便愣住,那条短信写道:“我是简宏成,希望与你面对面地对话。请约个三天后的时间。”宁恕想半天,都不知道如何回,索性不回了。
然后,宁恕又将蔡凌霄的电话号码调出来,他看了会儿,眉头一拧,主动拨通蔡凌霄的电话。好在蔡凌霄一接通电话就抢着先问“你没事吧”,宁恕这才有点儿心理平衡。
宁宥看见宁恕的回信,一时愣了,好久才想起多年以前的一中校园。
当她从“简”姓与简宏成给的书后面的图章中读出简宏成就是那个“简家”的后人之后,她一直瞒着弟弟。她怕弟弟的忍耐力不够,她怕一直对简家人的凶狠念念不忘的弟弟冲动起来与简宏成冲撞,那无疑是以卵击石。而且,她听妈妈的话。虽然她恨死了简家,可是妈妈既然让她宥和恕,她只能忍着,即使有时候一看见简宏成就想起小时候在简敏敏手里遭的罪她依然不寒而栗,手指头会自动爬上头皮上的一块时时发痒的疤痕,她也忍着,她已学会尽量避开有简宏成存在的地方,避开简宏成的注视。
可简宏成几乎是阴魂不散地总出现在她眼前,尤其是,她被简宏成拖上摩托,被简宏成长途奔驰送回家之后。她总能在人群之中一眼看见简宏成的存在,越来越频繁,而每次,简宏成也仿佛有感应似的,同时看见她的存在。简宏成的眼睛亮得让宁宥害怕,那种害怕,就像搬家第二天的早上她被唐叔叔的爱人温和地教训时候的心情。可她不敢跟任何人说。寝室里熄灯之后的卧谈会上,大家经常是压着嗓门儿叽叽喳喳乱说白天不敢说的事,可宁宥三番五次欲言又止,总是在黑暗的蚊帐中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冲动。她唯有在心中强烈地一再地自我批评,深深地自我谴责。
礼拜日傍晚,宁宥与宁恕吃了晚饭从新家回校。刚到校门,迎面就见简宏成骑着漂亮的自行车匆匆而来。宁恕虽然因为简宏成姓简而心里有疙瘩过一阵子,可后来就忘了,尤其是在大家都钦佩这个打走流氓的高中部大哥哥的前提下,他也喜欢简宏成。再说简宏成看见他总是很亲切,让从小不被重视的他很是受用,这都快成了他在同伴小伙伴们面前炫耀的资本。因此一看见简宏成,他就大声招呼,“班长!”宁宥想阻止都来不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简宏成开心地走近。
简宏成很是亲昵地揉了一下宁恕的头发,就像平日里对付他的弟弟,“也是刚从家里回来?带了什么好吃的?”
“带了姐姐做的葱烧河鲫鱼,还有榨菜炒肉丝。班长你带着什么?”
“书。来,挑一本。”简宏成跟宁恕说话,两眼却总晃到宁宥那边。见宁宥又是退后几步,闲闲地低头站在黑影里,瘦瘦的身影似乎被夜风吹得能飞起来。简宏成知道宁恕躲避他,但以为她只是老封建,因此主动招呼:“宁宥,你也来挑一本?都是书店新进的书,学校图书馆还没有。”简宏成卖力推销,唯恐宁宥不挑。
宁宥走前几步,却是拉住宁恕的手,依然垂着眼皮,淡淡地道:“都是新书,等你看了再借给宁恕吧。”
简宏成热情吆喝,“没关系,新书让你们先看了又不会少一个字的。宁恕别听你姐的,拿着这本,讲火山的,你肯定喜欢。”
宁恕挣开姐姐的束缚,不仅接了简宏成给的书,还又从自行车后座抽出一本世界建筑方面的书,急切地问简宏成能不能多借一本。
简宏成又是一揉宁恕的头顶,爽快地道:“借你。”然后得意地冲失败的宁宥一笑,怕宁宥勒令宁恕交出书,他连忙踩着自行车跑了。
简宏成一走,宁恕就举着书在姐姐面前乱晃,笑着道:“偏要借,偏要借,我还要告诉同学是谁借给我的,哼哼,气死你。”
宁宥冲口而出,“他姓简,别忘了。”
宁恕继续冲姐姐装鬼脸,“你说过他不是,你说的。啦啦啦,我就是喜欢他,他看上去也很喜欢我啊,哪天他再组织打架,姐姐,你得通知我,我一定要跟去打。不,下次我自己跟他说,你肯定又不愿说。啊,他停在桥边……”
宁宥警惕地问:“干嘛?”
宁恕将书往姐姐怀里一塞,“我这就跟他说去,我愿跟着他打架。”
宁宥赶紧一把拖住弟弟,可宁恕现在力气大,使劲掰开宁宥的手指硬是要走,宁宥急了,压低声音道:“他就是那个简家的儿子。要不是他爸是厂长,他哪来这么富。”
大是大非面前,宁恕立刻不闹,“啊?你怎么知道?”
“我早知道了,所以从来不理他。不,我恨他。”说出“恨”之后,宁宥发现心里的自责似乎减轻了,因此她加重语气,补充道:“我恨那家人,每次阴天头痛的时候更恨。我们都要拒绝简宏成发过来的糖衣炮弹,不能被他小恩小惠收买。但妈妈既然说了要宥要恕,我们只好避开他,当他空气。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