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的又一场浓雾把秋天真正地带到了城市。在浓雾的笼罩和浸润之中。树叶无声地变黄,悄悄地飘落,飘落在各种楼房的屋顶或者阳台上。这是个星期天的清晨,宜欣带着秋叶的气息来到了陆武桥的床前。宜欣的额发、眉毛和睫毛挂着细碎的晶亮的雾珠,双颊因凉风的刺激而呈现出妃色。她把他给她的房门钥匙轻轻塞在他的枕头底下。她看着他看着他,她很想永远记住他的模样。陆武桥突然一惊,醒了。他不相信这是真实的宜欣,梦中的孩子一般伸手去摸。宜欣握住了他的手。陆武桥一骨碌坐起来,说:宜欣。真的是你?宜欣说:真的是我。宜欣仍然一直看着陆武桥,目光深处的含义使陆武桥蓦然心惊,陆武桥说:你怎么哪?宜欣说:什么怎么哪?没什么啊。陆武桥把宜欣拉到身边,伸出胳膊揽住了她的后腰。陆武桥说:我们结婚吧。宜欣温柔又调皮地说:我们已经结过了。陆武桥的嘴被宜欣的手指压佐,宜欣告诉他今天她有一个希望和设想。希望像一般的夫妻那样过一天,设想是早上去买菜,回来做饭做菜收拾房间然后吃饭喝点儿酒-就是夫妻对酌的那种喝酒方式,然后午休,然后上街逛逛然后晚餐,然后看电视,谁想看哪一个台都可以抢着按钮。然后睡觉,睡它好好一觉,明天清晨-宜欣说:明天清晨我就得走。明天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实验要做。陆武桥非常高兴地认同了宜欣的希望和设想。他们几乎每次都在饭店或餐馆吃饭,都穿戴整齐,正襟危坐。他们俩不约而同都不习惯当代小青年们在公共场合勾肩搭背的恋爱方式。彻底放松一天,通俗一天,过一过婚后平常夫妻的日子,陆武桥认为这个主意简直好极了。陆武桥忽然明白了宜欣今天这么老早赶到汉口的原因,准是为了早点上街买菜。宜欣说:对了。
浓雾消散,碧空如洗,阳光明亮又柔和,大街上车极少,有活泼的老人在路边沉醉地跳他们的老年迪斯科。陆武桥揣着钱包,宜欣提一只竹菜篮,俩人肩靠肩踏着满地梧桐黄叶去菜市场。走了一会儿,宜欣将自己的手插进陆武桥的胳臂弯,说:多好的早晨。陆武桥说:是啊!陆武桥有十几年没有这么早走在大街上,更不用说身边陪着俏佳人。又走了一会,宜欣自言自语道:在一个金色的秋天的早晨,我们踏着黄叶去买菜。有一群鸽子飞过城市的上空。陆武桥再次从宜欣湿漉漉的目光深处捕捉到了某种忧伤,这种忧伤与他有关,一旦捕捉到他便有心惊肉跳之感。陆武桥说:今天你怎么哪?宜欣关闭了她的深层目光,看看陆武桥,说:没什么啊。菜市场的繁荣和热闹使陆武桥宜欣顿时活跃起来。为了不被人挤散,他俩只好紧紧牵着手。任何漂亮的色泽鲜艳的菜摊都会使宜欣停下来,她用手摸摸新鲜的小白菜或者水凌凌的白萝卜,问人家多少钱一斤,人家报了价之后,宜欣就说,哦,太贵了。走到了卖水产的一溜摊子面前,宜欣逐一观看鱼虾螃蟹之类。卖螃蟹的人一看宜欣二人的架式,便怂恿她买螃蟹,说:太太你看多好的河蟹呀,这秋天正是蟹黄饱满的季节,买一斤回去,两口子看电视喝点酒,不知有多好。宜欣被人说得笑眯眯的,问:多少钱一斤?人答:六百六拾块钱一斤。陆武桥说:那就来一斤。宜欣连忙拦住了他,说:吓我呀,六百六!我们吃了这顿就不再吃饭了?陆武桥笑起来,说:偶尔吃一次也没那么严重吧?宜欣说:不买不买!你这人也太不会过日子了。宜欣拉开了陆武桥。陆武桥笑着说:太太,你真得这么会当家吗?当然,宜欣非常进入角色地说:当然是真的啰。宜欣认真地选购了一大篮子蔬菜,约摸有七八个品种,每次买菜时她都要警告卖方:秤要给足啊,我回家要复秤的。当陆武桥替她将这一大篮菜提回家之后,宜欣窘了,红着脸坦白说她只会炒鸡蛋和小白菜。但是-宜欣说:我非常愿意学,我一定要为你做几样可口的菜。陆武桥及时地表扬了宜欣并鼓励她戴上围裙,从择菜和切菜学起。由于两人的柔情蜜意,诗情画意便从最琐碎的日常生活中腾腾升起,像电流一样形成了一个磁场,使这对情人超凡脱俗地度过了世俗的吃喝拉撒的很平常的一天。
夜来临了。宜欣先去冲了个澡,回到房间就溜进被子让陆武桥去冲澡。陆武桥回到房间时,大灯已经熄灭,窗帘严丝合缝,台灯拧到极弱的光线,音响里放着低到若有似无的轻音乐《致爱丽丝》。再看床上,床上没有人。陆武桥正纳闷,一双柔软的胳膊从他身后绕过来环抱住了他的腰。宜欣在贴紧他,他的腿挨着她的腿,他的背部感觉到了**的压力,他知道了她此时此刻的状态:一丝不挂。这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的。他们只是在被子里头脱光衣服。他们总是关掉所有的灯,没想到过要音乐。如果谁起床干什么,比如倒水喝拿烟抽取毛巾,谁都要穿上衣服。他们之间并没有隔膜和羞涩,只是好像习惯这样。好像是从小受着封建传统教育长大的又多年来相敬如宾的一对老夫老妻。宜欣从背后的示意是轻微的,但是陆武桥懂了,他开始脱掉自己的衣服。他乐意接受宜欣所有关于白天和夜晚的希望和设想。其实他也知道,他们终有——天会彻底地坦然相对,彻底地与对方在一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他没料到这朵原始的天然的野性之花,会开放在今天这个晚上。在陆武桥也一丝不挂之后,他握住缠绕在腰间的手把宜欣轻轻牵引到了自己面前。宜欣微微低头,让短发遮着半边天。陆武桥撩开了宜欣的头发,悄声说:要彻底就完全的彻底。好吗?宜欣点了点头,鱼一般滑进了陆武桥的怀里。这是一个自由之夜。陆武桥和宜欣之间达到了高度的默契与和谐。他们差不多没有说话,除了情不自禁的几声呻唤。他们谁对谁都可以任意动作,互相顺从互相屈就。他们用身体进行了远胜过语言的表白和交流。并且情意愈来愈浓密,以致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黑夜到黎明。当曙色透过窗帘的时候,俩人才昏昏沉沉地睡了去。